蕭遙到達京城之後, 跟黃小芬兩口子聯係,得知兩人住的是小旅館,交通極不方便, 便沒過去彙合,而是提出明天一起在事主家附近彙合。
黃小芬先是答應,但是過了大概半個小時便發信息過來:“主人家說,還有點手續還沒辦齊,後天才入殮。”
一天半天的, 蕭遙也不在乎,發了信息表示知道了,又想起多年不見,自己還沒請過黃小芬兩口子吃飯,當下便說明天請兩人吃飯, 晚點發地址給他們。
當初她因為不肯去張繼生家裡做小保姆,蕭海陽和張琴不許她吃飯,她要不是碰巧幫了黃小芬夫婦拿到一千塊, 怕是真得餓肚子的,這屬於一份恩情,她一直記著。
第二日下午四點多,蕭遙在一家檔次不算很高, 但是味道十分好酒樓請黃小芬兩口子吃飯。
但這樣的酒樓,對黃小芬兩口子來說,已經足夠高檔了,兩人一邊進來一邊局促地打量四周,其中黃小芬悄悄湊近蕭遙身邊,低聲道:“蕭遙,這麼個地方吃飯可不便宜, 你真要在這裡請我們吃嗎?”
蕭遙點頭,安撫地對黃小芬笑了笑。
黃小芬見蕭遙並不如何打扮,但卻美得發光,一舉一動十分自然,仿佛天生就屬於這樣的場合,忙壓下心中的局促,努力做出和蕭遙一樣的神態來。
右側有一個大型門,門裡頭似乎在搞生日聚會,熱鬨得很,甚至到了嘈雜的地步。
蕭遙沒理會,在預約好的餐桌上坐下,讓黃小芬和胡金生點菜。
黃小芬兩口子看到菜單上的價格,都沒敢點,連連讓蕭遙點。
蕭遙點了幾道菜才作罷。
在這裡待了一陣子,黃小芬和胡金生的膽子大了些,蕭遙甚至看到,黃小芬去完洗手間,還溜達到那邊舉辦聚會的地方看熱鬨,不由得莞爾。
不過很快,黃小芬便快步走了回來,興衝衝地對蕭遙道:
“蕭遙,你猜我看到誰了?是你們隔壁村子的韓初夏!她正被幾個看起來很有錢的小姑娘擠兌呢。嘖嘖,我早說過,她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鄉下漁村出身,天天跟有錢人混,有錢人看得上她嗎?”
蕭遙聽了,有些訝異,心情也有些複雜。
後來,她細細想過,覺得最有可能讓程展和她鬨掰的,就是韓初夏,不過已經不在意了,所以也懶得去追根究底。
如今聽到韓初夏的名字,也就有些訝異,再多的感情卻沒有了。
正當蕭遙不打算理會之際,忽聽那邊麥克風傳來一個女孩洪亮的聲音:“連鋼琴都不會彈,卻來假裝是我們一個階層的,就是個笑話,沒錯,我說的就是你,韓初夏。”
麥克風這洪亮的聲音響過後,不遠處舉辦生日宴的那處傳來很多男孩女孩狂歡一般的叫聲:“滾出去,滾出去——”
蕭遙原不打算理會,可是聽到這裡,卻是臉上色變,馬上站了起來。
黃小芬和胡金生見狀大吃一驚,連忙叫道:“蕭遙,你要上哪兒去啊?”見蕭遙竟是走向舉辦生日宴那地方的,黃小芬忙站了起來,跟了過去。
胡金生也想過去,但是擔心桌子上沒人,酒樓的服務員過來以為大家用晚餐過來收拾,便仍舊坐著,焦急地看向舉辦生日宴那邊。
蕭遙走過去,見幾張桌子上全是剩菜殘羹,空了的酒瓶不少,靠近舞台處,圍了一大群人,而舞台上,長相秀雅的韓初夏漲紅著一張臉,坐在鋼琴前,手指放在琴鍵上,卻沒有彈,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她一步步走近,聽到不少男女語帶不屑地指點:“早說過,她是個窮逼,卻假裝有錢人來釣有錢人,虛榮得要死!”
“笑死人了,這撈女拍照那些地方,誰看不出來是十幾二十個網紅拚單才去得起的酒店和餐廳啊。”
“什麼十幾二十幾個啊,我可是聽說了,有七十多個人一起拚的呢。”
“真晦氣,這些撈女拚團釣到的,不該是同樣通過拚團假裝闊少的虛榮男嘛,怎麼真有我們這個階層的被釣到了!”
“窮逼就該有自知之明,居然妄想進入我們這個階層,做夢呢。”
蕭遙越聽越不悅,眉頭皺了起來,一步步走向並不高的小舞台。
愛慕虛榮的確不應該,可是一口一個“窮逼”“撈女”是什麼意思?
四周正在討論的男聲女聲一下子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蕭遙:“她是誰?”
“是新出道的小花嗎?美爆了,我以前怎麼沒見過?”
蕭遙走到韓初夏身旁,將韓初夏拉起來,把自己的包包遞給她,然後自己坐了下去,將雙手放在琴鍵上,開始彈入門鋼琴曲《致愛麗絲》。
韓初夏被拉起來,要不是因為被塞了來解圍的人的包包,馬上就要羞憤得跑掉,她強忍著羞憤,僵直地站在原地,目光看向來解圍的人。
當看到那張罕見的美人臉,韓初夏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了。
雖然十年不見,可是這樣的臉和五官,她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那是她童年時代的好朋友,一個命運同樣悲苦的小姑娘,也是她愧對了的人——蕭遙。
不遠處,韓冉不耐道:“又不是一個圈子的,去打什麼招呼!”
“哎呀,我上次不是說我在追求一個清純的小姑娘嘛,就他們圈子的,這次她也來參加,為了給她麵子,我怎麼也得過來一趟啊,我一個人麵子不夠,這不,隻能拜托你啦。”一個戴著耳釘的男生道。
韓冉不以為然:“還麵子,你無不無聊啊,人到場就是給麵子了?”
戴耳釘男生聽了歎氣:“這些東西你與生俱來習以為常,自然不知道我們這些人的苦楚。”
他的圈子,比等會兒要參加的生日宴會那個圈子高一檔,而韓冉的圈子呢,又比他的圈子高了兩檔,不同圈子平時基本不會一塊玩的,當然,見了麵,也是會打招呼的。
他和韓冉認識,是因為一個大學一個寢室的,又一起加入手語協會,有共同興趣愛好,所以關係夠鐵。
韓冉搖搖頭,不再說話。
他的圈子也不是頂級的,但是他也不會為了跟更頂級的圈子一起玩而巴結彆人。
戴耳釘男生見他臉上還是一臉不以為然,忍不住又道:“等要追求一個人,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的了。”說完看了韓冉一眼,道,“話說你都二十一了,一個女朋友都沒交過,你是怎麼回事啊?”
韓冉聽了這話,俊臉上露出惘然之色,嘴上道:“不想交。”
戴耳釘男生還想再說,忽然眼前一亮,看向不遠處:
“咦,開始彈鋼琴了啊,我們走快一點,我記得小彩說,他們今天會通過彈鋼琴的方式揭穿一個撈女的真麵目的。一定就是這個節目了,雖然能彈鋼琴曲,可不過是剛入門的《致愛麗絲》,絕對是撈女現形記!”
韓冉對此興趣並不大,但是被戴耳釘男生扯著,也不得不加快了腳步。
他們通過高大的大門,快步走近圍在小舞台下的人群,看向並不高的小舞台。
漸漸地,他們的腳步都下意識慢了下來,旋即怔怔地看著台上彈鋼琴的如花少女。
這仿佛不是個生日宴會,而是最頂級的交響樂現場,隻因坐在上方的少女實在太出眾,她一個人,帶來了一整個交響樂團該有的光輝。
一曲終了,蕭遙停下,從韓初夏手中拿過包包,翻出紙筆,低頭快速寫起來,寫完了遞到韓初夏跟前。
韓初夏低頭去看,見上麵第一行就寫著“大聲念出來”,便去看蕭遙,見蕭遙用鼓勵的目光看著自己,便下意識看向本子,大聲念了出來:
“她會彈鋼琴,可她並不是和你們一樣的白富美,她和我來自同一個漁村,所以用會不會彈鋼琴衡量一個人的出身,根本就是荒謬的。”
下麵一直癡癡地看著蕭遙的人聽到這話,紛紛回神,卻顧不上韓初夏,而是看向蕭遙:“你是誰啊?叫什麼名字?”
又有心懷惡意的低聲揣測:“該不會也是撈女吧?姿色還不錯,可惜內心醜陋。”
蕭遙沒理會下麵的人,而是將本子拿回來,低頭繼續寫字,寫完了遞給韓初夏,示意韓初夏繼續念出來。
韓初夏低頭看了,咬了咬下唇,有些說不出來,但是看到蕭遙的目光,不知為何,竟覺得,將這些話念出來,似乎也不是那麼難,於是,她清清嗓子,念了出來。
“愛慕虛榮的確不該,可是不同階層就不能一起玩嗎?你們鄙夷她一門心思往上擠,我也想笑話你們對身份不如你們的人一口一個窮逼撈女,缺少教養。”
這話一出,有人認同,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再開口,但是更多喝得有點多的則紛紛反駁怒罵:“你為什麼幫撈女說話?如果不是那些撈女費儘心思不要臉地往不屬於他們階層裡擠,我們可懶得罵他們。”
“你是啞巴嗎?不能自己說話?還是仗著好看,以為自己是女王,需要個傳聖旨的太監?”
“啞巴”兩個字如同驚雷一般在韓冉的耳朵裡炸響,直直炸進他的大腦裡,他下意識推開人群快速往裡走,迫切地走向舞台上的蕭遙。
不少人被擠開都很不滿,可是當發現擠開他們的,居然是他們一直想結交的韓冉,都壓下罵聲,帶著些諂媚地打招呼:“韓少——”
戴耳釘男生見狀,有點搞不懂韓冉這操作,但還是快速跟上去。
韓冉走到台上,看著低頭繼續寫字的少女,仔細端詳她的臉蛋,見自己沒有認錯人,便激動得雙手有些發抖。
他努力克製心中洶湧澎湃的感情,儘量用平穩的聲音叫道:“蕭遙——”
蕭遙正在寫字,驟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叫自己,不由得有些吃驚,便抬頭去看。
韓冉見蕭遙看著自己,更緊張了,雙手手指互相擰著,嘴上道:“我是韓冉,你還記得我嗎?當初你給我講解題目……可是我卻……”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聲音顫抖得無法從容說話。
蕭遙聽到韓冉的自我介紹,終於把人認出來,遂衝韓冉點點頭,低頭繼續寫字,但是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想起炎熱卻滿是鮮花的南方小漁村。
韓冉見蕭遙終於認出自己,便迫切地希望她能和自己說點什麼——當年他年紀還小,並不知道那些話有多傷人,更沒有想到,從此一彆,竟就是十年!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記恨他嗎?她回憶起往事,會不會因為他那些傷人的話而心生難過,甚至哀哀哭泣?
韓冉忍不住走近蕭遙,想看一看她要在本子上跟自己說什麼。
可是他很快失望了,蕭遙的確寫了很多字,可都是回應台下那些人剛才的話的,沒有半句和他相關。
韓冉抿了抿薄唇,想了一下剛才下麵的人在說什麼,便道:“我倒是好奇,什麼叫做費儘心思往不屬於自己的階層擠?階層這玩意兒很叫人費解啊,難不成,我和你們之間,也是屬於不同階層的?”
下麵那些罵蕭遙的,聽到這麼一句話,臉上馬上火辣辣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們麵對蕭遙和韓初夏時,以自己屬於高階層而自得,居高臨下地鄙夷蕭遙和韓初夏,可是在韓冉眼中,他們何嘗不也是費儘心思往韓冉那個階層擠的撈男撈女?
這些人這麼想著,再想起自己剛才諂媚地跟韓冉打招呼的樣子,更是臉上火辣辣的,連酒意都少了。
蕭遙聽到韓冉的話,將之前寫的劃掉,重新寫,讓韓初夏將之念出來。
韓初夏沒有看,而是自己大聲道:“真好笑!原來你們和我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你們之前罵我的話,也可以全部反彈回到你們身上,是不是?大家都是撈女,你們並不比我高貴啊!”
韓冉見了,馬上自告奮勇去拿蕭遙的本子,嘴上道:“我來幫你念吧。”
蕭遙看了韓初夏一眼,皺著眉頭搖搖頭,將本子拿回來,翻了一頁才繼續寫道:“如果有一天,你們憑借自己的能力進行了階層的躍遷,那麼我會真誠地佩服你們。”
寫完了,仍舊遞給韓初夏。
韓初夏看出蕭遙的不悅,有些不知所措,以為是因為自己剛才沒念她的話而生氣,這次便馬上乖乖接過本子,將蕭遙寫的話大聲念出來。
蕭遙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便衝台下的眾人點點頭,拿好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韓冉連忙跟上,嘴上問:“蕭遙,你要去哪裡?我們多年不見,不如一起吃個飯?”
蕭遙搖搖頭,指向不遠處一張餐桌,繼續往那張餐桌走——她剛才還沒吃飽,這會兒打算回去繼續吃。
韓初夏和韓冉見了,下意識跟了上去。
戴耳釘男生見韓冉走了,忙也跟上,擠到韓冉身邊,低聲道:“她是你的朋友啊?真好看,比圈子裡那些明星都要好看!她為什麼不說話一直寫字?是因為不能啞了嗎?”
韓冉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她是不能說話,你彆說啞啊什麼的。另外,她是我的小學同學。”
蕭遙坐回去繼續吃飯,見菜都冷了,又見韓初夏和韓冉都跟了過來,乾脆招呼兩人坐下,然後自己又點了幾個菜。
黃小芬之前跟著蕭遙過去,並不敢進去,一直在門口徘徊,見蕭遙回來了,忙也回來坐下,發現蕭遙再次點菜,不由得在心中咋舌。
這裡的菜這麼貴,蕭遙點起來毫不手軟,看來她真的一點都不缺錢,應該是她的華僑叔公叔婆給了她不少錢。
韓冉坐在蕭遙身邊,很想問蕭遙彆後發生的事,但意識到一旦自己問,蕭遙得寫字,便沒法吃飯了,於是說起很多小學同學的名字,隻是,他說了幾句,見蕭遙雖然含笑聽著,但顯然沒聽進心裡去,便有些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