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這麼想著,算了一下自己的財產,歎息一聲,她還是想得太天真了,論起財力,建安侯府也是遠遠不如安國公府的,她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即使財力注定比不上安國公府,她也得多賺些錢才是。
想到這裡,蕭遙決定拍賣畫,讓手頭上寬裕一些再說。
她將所有畫作翻出來,仔細挑選過後,決定拿擊鼓鳴冤那幅畫去賣。
隻是對著畫端詳了良久,她總覺得少了什麼。
片刻後,蕭遙眸子陡然一亮。
她終於知道,這幅畫缺少什麼了。
缺少的是人生百態,那就是那些圍觀之人——無論是看戲,亦或是感同身受,皆是眾生感受,不該隱身。
蕭遙的思緒,瞬間回到了當日,她思如泉湧,快速翻出紙筆,滿懷激情地畫了起來。
第二日,蕭遙去給蕭老太太請安,見臉色蒼白侯夫人亦在,不由得有些詫異——自打大姑娘二姑娘被退婚,侯夫人便病了,身體一直不好,老太太許了她不要來請安,她便數日不曾出現了,如今,竟帶病過來,難不成出了什麼事?
很快,侯夫人開口,解了蕭遙的惑。
侯夫人道:“太子妃薨了,侯爺昨兒曾媳婦提過,說東宮葬禮不會大辦,一切從簡,讓媳婦看著辦。可媳婦摸不準府上該如何行事,特來請示老太太。”
蕭老太太的精神頭也不怎麼好,聞言道:“太子妃身份尊貴,可東宮對葬禮如此隨意,顯然是太子妃犯了錯處。為了不觸怒天家,府上不必服喪,衣著首飾素淨些,也就罷了,萬不可穿麻布一類的。 ”
蕭遙想起從秘辛上看到的,太子有寵妾,便問:“太子很不喜太子妃麼?”
侯夫人道:“據說剛大婚時關係是很好的,後來便不知了。不過,太子妃掉了兩個孩兒,說不得因此便觸怒了太子。”
蕭遙覺得太子因太子妃掉了孩兒而憤怒很沒邏輯,但也不打算爭論,又見侯夫人知道得不多,便不再問。
趙尚書府上,消瘦了的趙大公子進房後,對尚書夫人認真行禮,隨後陪著尚書夫人說話。
尚書夫人看向趙大公子:“我兒便是要科考,也該好生注意身體才是?”
趙大公子道:“有勞母親關心了。”說完又扯了一會子話,這才靦腆地問:“母親,數日前兒子與您說之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尚書夫人道:“考慮什麼?”抬頭看到嫡長子羞澀的神色,驀地想起嫡長子那日從城外回來時與自己說的話,一張保養得很是不錯的臉,瞬間沉了下來,說道,
“闖兒,娘當日便與你說過,我們家是文臣,建安侯府是勳貴,分屬不同的圈子,我們兩家並不適合結親。你如此消瘦,莫不是為了建安侯府那個三姑娘罷?”
趙大公子沒有否認,道:“母親,什麼圈子家世,皆是身外之物,何必看重?還請母親摒棄門戶之見,為孩兒到建安侯府去提親。”
尚書夫人聽了,心中更不虞,便說道:“闖兒,門戶之見暫且不說,隻說建安侯府姑娘的名聲,娘倒忘了,他們府上沒有這東西。你可知道,你一旦與閨譽不好的女子成親,我們家族會如何被外人笑話?”
“那隻是外人的偏見與詆毀,事實上三姑娘端莊守禮,是京中閨秀的典範。娘若見了她,定會喜歡她的。”
尚書夫人見說不動,便決定冷處理,拿太子妃薨了為借口,說要遲些才敢談這些事。
趙大公子信以為真,謝過尚書夫人便回去了。
隻是他總忍不住想起那個紅披風少女,她帶著一雙驚惶的眸子從楓林中走出,於漫天楓葉中走進他心裡去,讓他夜不成寐,思之若狂。
趙大公子無處排解思念之情,在外頭行走時,遇上了與建安侯府有關係的人,總忍不住隱晦地提到蕭遙。
蕭遙又一次喬裝打扮去了不知樓。
這次,她如同普通的賓客般,坐在樓裡的包廂內。
由於不是寫秘辛,不需要預留大量時間,《擊鼓鳴冤》這幅逍遙客的名作,便放到了壓軸。
蕭遙等得打哈欠了,台上終於展出了《擊鼓鳴冤》。
這幅畫很大,高度與人等高,長度足有兩人身高的總和,故一放到台上,便引起了轟動。
“我仿佛直麵了她,這個充滿力量的女子!”
“這絕對是驚世之作!今生若能擁有此畫,死而無憾!”
“那利落而飽含感情的線條,那複雜色層描摹出來的明暗對比……我自以為學逍遙客的畫已入門,可是見了此畫,我方知自己隻是井底之蛙。”
除了讚揚,還有其他聲音:
“這當真是逍遙客大師的畫作麼?從未見過大師畫如此大的畫。”
“好笑,逍遙客的畫作,世上統共才幾幅?怎地巨幅畫作便不是逍遙客所畫了?”
“無須爭論,這般真實卻又寫意的麵容,這般筆觸,這般色調,唯有逍遙客才能畫出來!”
“畫上婦人擊鼓鳴冤,不過是前些日子的事,可竟被逍遙客畫下,這豈非說明了,逍遙客一直在京城?至少,在那婦人擊鼓鳴冤時,他便在京城。”
蕭遙聽著耳畔對她這幅畫的評論,一直沒有出聲。
這時,她旁邊一個廂房中,一道磁性的嗓音響了起來:“明暗的對比極其強烈,以至於這冤婦的冤屈有如實質,她劇烈反抗的意誌似乎要穿透紙背,直擊觀畫之人。她的悲憤與冤屈,也通過高明的作畫水平,傳遞到每一個人心中。”
蕭遙聽得一怔,心道也不知此人是誰,竟能猜得出我作畫之時賦予畫中人的感情。
這時,旁邊廂房內,磁性嗓音再次響了起來:“若論畫人,這逍遙客已是極致。冤婦的所有感情,都在眉眼之上了。此畫的價格,應該會開前所未有之先河。”
蕭遙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開口:“何故眼中隻有冤婦,而無芸芸眾生?冤婦苦,眾生亦苦,除卻看熱鬨之輩,許多人對冤婦之苦感同身受,可見他們雖冤不致敲登聞鼓,然亦飽嘗人間之苦。”
此人對冤婦的解讀完全契合了她作畫時所想,可看也不看圍觀者一眼,著實叫人惋惜,她也便忍不住開口。
隔壁廂房中,先前高談闊論的英俊男子一怔,喃喃道:“眾生皆苦麼……的確是眾生皆苦。”他又抬頭去看不遠處的畫,見除卻冤婦,密密麻麻的圍觀者表情亦栩栩如生,這些人的臉上,不管是感同身受的,亦或是同情的,皆帶苦意。
英俊男子下意識想起自己在外時曾見過的老百姓,心中又是觸動,又是慚愧。
他自詡關心老百姓,在意老百姓的悲苦,可是見了眼前的畫,眼中竟完全無百姓。
幸好,有同樣看得見百姓的人出言點醒了他。
當下,英俊男子揚聲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謝過姑娘出言提點。《擊鼓鳴冤》極其驚豔,不知姑娘以為,除卻濃烈的情感美與眾生相,最值得稱道的是什麼呢?”
蕭遙如同上次一般故意壓低了聲音,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更像男子,冷不防男子一聽便聽出來,當下一邊猜測他是什麼人一邊仍舊壓低聲音回道:
“私以為,是複雜多變的色彩變化,以及色彩變化造成的明暗之感。這兩點,也可以算得上此流派畫作的精髓了。”
英俊男子聽畢,呼吸急促起來,心道:“不意我今日竟得遇一誌同道合者,也不知,她是怎樣的姑娘。”
他有心要請那姑娘一敘,可又擔心唐突,一時無所適從,便隻好沉默下來。
蕭遙倒還有心要多說兩句,可見千秀臉色難看地進來,不由得好奇,便忘了再跟旁邊廂房說話,低聲問:“怎麼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千秀點點頭,湊到蕭遙耳邊,低聲說道:“外頭有好些好事者說,趙尚書府的趙大公子心悅於你,為了你茶飯不思,遲些尚書夫人便會上門來提親。”
蕭遙頓時沉下俏臉:“可打聽到,是什麼人在傳?”
千秀搖搖頭:“我得知消息,便趕緊來告訴姑娘了。隻是不管是誰,如此敗壞姑娘聲譽,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自從府上姑娘與公子都被退婚後,府上姑娘便婚事困難了,想要找到好人家,更是難上加難。
故知道趙大公子心悅於姑娘,她很是開心,然而,她很快發現,很多人都知道,而且傳得到處都是,這份開心便沒了。
這樣的傳播,足以毀掉姑娘的名聲了。
蕭遙點了點頭,快速思考起來。
會不會,是幕後之人的手筆?
蕭遙再無精神關注拍賣會,她快速思考著種種可能。
隔壁廂房內,侍衛見英俊貴公子頻頻看向隔壁廂房,便低聲問道:“殿下,可需要我去請那位姑娘過來一敘?”
“本殿下在你心目中,便是這等欺男霸女的存在麼?”本朝六皇子不悅地問道。
侍衛忙躬身,口說“不敢”。
蕭遙思緒有些混亂,耐著性子等拍賣會結束,當中是如何競拍的,出價幾何,她通通不知,隻知道這副畫,是隔壁廂房與自己說過話那位公子拍下來的。
等畫被拍下來,蕭遙與千秀分開,悄悄去拿了銀票,甩掉跟蹤者,換了幾身衣服與千秀彙合,一道回了建安侯府。
回府後,蕭遙收拾好自己,便去蕭二姑娘院子,示意蕭二姑娘屏退左右。
當蕭二姑娘身邊的丫鬟婆子均離開了,蕭遙才低聲道:“二姐姐,我有一事想托你幫忙。”
蕭二姑娘凝視著蕭遙,點了點頭:“隻要我能做到,我絕不推辭。”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說起來也夠巧的,我也有事想請三妹妹幫忙。”
蕭遙訝異,看向蕭二姑娘,問道:“二姐姐要我幫什麼忙?”
蕭二姑娘握住蕭遙的手,雙目露出奇異的光,激動地道:“三妹妹,我希望你嫁給趙尚書府上的趙大公子。”
蕭遙陡然沉下俏臉:“流言是你安排的?”
蕭二姑娘愕然:“什麼流言?”
蕭遙仔細打量蕭二姑娘的神色,見她的確不像撒謊,便說道:“外頭許多人在傳,趙大公子癡戀於我。”
蕭二姑娘皺了皺眉:“我不曾傳過這些。”說完看向蕭遙,“不過,三妹妹,外頭怎麼說不重要,你若嫁給趙大公子,我們建安侯府,便算有救了。所以,二姐姐鄭重拜托你,答應這門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