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夫婦因為是外臣,不好再留在宮中,隻得一再叮囑蕭遙照顧好太子,依依不舍地離去。
蕭遙送兩人出去。
承恩公夫人走著走著腳下一個踉蹌,似乎有些站不穩。
蕭遙忙上前,攙扶著她的手,與她一起往外走。
承恩公夫人低聲道:“太子妃,如今殿下生死不知,宋良媛腹中有殿下唯一的骨肉,你要好生保護好她。若太子有什麼不察,宋良媛的肚子,便是東宮唯一的希望了。”
蕭遙點頭:“我省得。隻是,我們沒什麼人手,隻怕並不好保護宋良媛。”
承恩公夫人忽然揚起聲音說道:“賊人既敢在皇城附近作亂,可見膽大包天得緊,說不得會潛入宮中行凶,我們留下一支小隊給你,你有什麼,隻管吩咐。”
蕭遙連忙福身:“謝過承恩公夫人。”
“太子妃折煞老身了。”承恩公夫人連忙回禮,又拍了拍蕭遙的手,才滿心憂慮地離開了。
皇帝滿臉的疲憊與擔憂,在這裡守了一個下午,一邊看太子的傷勢,一邊接見禦林軍以及京兆尹,問查找襲擊太子的逆賊一事的進展。
直到一更天了,皇帝的貼身太監提醒皇帝夜已經很深,請皇帝先行回去歇息,皇帝才一臉放心不下地對蕭遙道:“太子妃,你務必好好照顧太子,若有什麼不妥,即刻來報。”
蕭遙點點頭,紅著眼睛道:“謝父皇關心。”
皇帝深深地看了蕭遙一眼,點了點頭,很快起身離去。
直到回到禦書房,他坐下翻開奏折,腦海裡,還不住地閃現蕭遙那張臉。
那樣一張宜嗔宜喜的美人臉,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會竊國的,也不知一善大師是不是算錯了。
不過,不管是否算錯,既已經走到這一步,便不可能改變了,大不了將錯就錯。
隻是可惜了那樣一個美人。
皇帝回神,沉聲招來貼身大太監,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
大太監不住地點頭:“皇上且放心,務必會盯緊東宮的一舉一動的。”
在太醫到外間候著之後,蕭遙坐到太子床邊,伸手給太子號脈。
太子的傷勢的確很重,太醫說沒法可想,也不算說錯。
不過,那些太醫能在太醫院待那麼多年,也是有幾分功夫的,他們用來給太子吊命的人參以及開的藥方,的確能讓太子多活幾天。
蕭遙將太子的手放回去,兀自沉思了起來。
第二日,太子未醒,蕭遙一臉擔心地問太醫,太子的情況,得到是同樣的消息之後,慘白了臉,人也搖搖欲墜,若非貼身丫鬟千秀扶著,她便撐不住跌倒了。
皇帝的耳目將蕭遙的一舉一動都詳細回稟了皇帝。
皇帝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又問:“宋良媛那裡,如今如何了?”
“已經催促趕緊動手了。”大太監忙道。
皇帝點了點頭:“機靈些,讓淑妃也表現一二。”
“是。”大太監恭敬地行了禮,這才站起身來,出去將皇帝的命令吩咐下去。
徒弟小太監杜門不解:“師父,此事不是已經有淑妃做了麼?我們怎地還要再做?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大太監賈禮道:“又不是頭一遭辦事,怎地還問這等問題?淑妃若辦妥了,我們自然不必出手,若辦不妥,我們悄悄協助她辦妥,又不用擔著名兒,豈不是比親自動手更好?”
杜門忙點頭,諂媚笑道:“師父說得是。”
賈禮揮了揮佛塵,道:“去罷。”又命另一個徒弟務必注意東宮的一舉一動。
當晚,賈禮又去跟皇帝稟告蕭遙的舉動:“太子妃似乎很憂心太子,一直在照顧太子殿下,今日一直在問太子殿下的傷勢,得知太醫們無法醫治,便悄悄托人去承恩公府以及建安侯府,拖兩府在外頭延請名醫。”
皇帝聽了歎息一聲:“她一片癡心為太子,便由著她罷。”
他已經問過張士奇了,太子這傷,便是天上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來的。
想到這裡,皇帝站起身,道:“太子不醒,朕甚是掛心,這便去看看太子罷。”
他去到東宮,見太子麵無血色地躺在床上,看著像個死人。
那麼一刹那間,他有些心軟——若太子當真是他的嫡長子呢?
皇帝收回紛亂的思緒,仔細端詳著太子的臉,覺得像自己,可是認真看,卻又不像,他看著看著,想起當年的舊事,很快意興闌珊地離開東宮,直奔先皇後那宮殿,對著皇後的牌位喃喃自語:
“你到底有沒有背叛朕?太子到底是不是朕的兒子?你若還在,又要哄朕說太子那軟綿綿的性子像朕,是朕的兒子,是不是?”
他說到這裡,聲音驀地大了起來:“你放肆!朕何曾軟綿綿了?是你們,是你們都瞧不起朕!”
幽幽燭光中,先皇後的牌位寂然無聲。
皇帝深吸一口氣,放低了聲音,仿佛溫情訴說一般:“你不是說朕性子軟綿綿麼?朕如今要讓你看看,朕的心有多冷,又有多硬!可惜,你已經看不到了,哈哈哈……”
他笑完之後,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們這些人,一個個的,總跟朕提起你們對朕有恩,對皇家有恩,恨不得天天讓朕還債,朕背著這些債務,煩透了你們!豈不聞,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們不過是朕的臣子,有什麼資格稱恩?一切都是你們該做的!”
皇家沒有特地封鎖消息,所以很快,全京城幾乎都知道,太子遇刺,身受重傷,危在旦夕。
幾個皇子為了表兄友弟恭,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去東宮探望昏迷不醒的太子。
三皇子夫婦記著蕭遙當初下水救星兒的恩情,見了蕭遙之後,好一頓安慰,馬上送上他們帶來的百年野山參,三皇子妃看著瘦了不少的蕭遙道:“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太子妃不必過於憂慮,該好好注意身體才是。”
蕭遙努力擠出笑容:“謝三皇子妃關心。”
二皇子妃因為蕭遙下水救星兒此事,認定蕭遙是個值得相交的人,也柔聲對蕭遙道:“太子妃瘦了許多,該好生注意身體才是。”
蕭遙謝過二皇子妃,引一行人到太子房中,便捏著帕子憂心忡忡地站在旁。
李維也來了,因男女有彆,除了一開始互相見禮,他基本上沒有與蕭遙說話。
進入太子房中,他眼角餘光瞥見蕭遙滿臉擔憂,目光泛紅,便抿緊了薄唇,移開目光。
看完太子,他跟著二皇子幾個離開,臨走前到底忍不住:“太子妃殿下還請以保重身體為上——”
蕭遙微微福了福身,謝過李維,言行舉止與謝過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並無任何不同。
李維見狀,又抿了抿薄唇,便離開了。
走到東宮門口,他與其他皇子一般,循例去給自己母妃請安。
趙貴妃看向李維:“太子如何了?當真傷得很重麼?母妃庫房裡有一株超過五百年的人參,本該送過去的,隻是你父皇不許給太子妃添亂。”
李維點頭:“太子大哥目前病情沒有任何起色,一直以人參吊命。若有五百年的人參,想來是用得上的。”
趙貴妃點了點頭,當即命貼身宮女去將人參找來送去給東宮,隨後又屏退左右,這才低聲道:“維兒,如今這麼個情況,你也該為自己的未來想想才是。”
李維點頭:“維省得。”腦海裡,浮現的,卻是那張顯得消瘦了許多的嬌顏。
她應該難過得夜不成寐罷?
如今人人都知道,太子很快不行了,到時父皇會立新太子,她便隻能一輩子守寡,老死在後宅。
從此以後,她便是想去溫泉莊子泡溫泉,想到外頭走走,越是不能了,她隻能在一個不大的園子裡,慢慢枯萎,變老。
這樣的命運,這樣的命運……
是他一手導致的,是他努力促成的。
趙貴妃見李維心神恍惚,眸中露出痛苦之色,便伸手拍了拍他:“維兒,你在想什麼?”
李維回神,搖了搖頭:“沒什麼。”
趙貴妃仿佛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似的,道:“沒什麼便好。如今人心浮動,隻怕你那幾個兄弟,都會想儘法子拉攏關係。你父皇將徐大姑娘指婚給你,這便是現成的關係,你務必好好維持,多去徐將軍府上走走,與徐大姑娘多熟悉熟悉。”
她柔聲說道,“徐將軍隻得徐大姑娘一個女孩兒,自是萬般寵愛的。你好好待她,讓她高興與幸福,徐將軍自然記著你的恩,對你鼎力相助。若徐大姑娘有孕,生下嫡長子,更是不愁徐將軍不支持你了。”
李維聽著這些話,腦子裡一片混亂。
一時是趙貴妃口中的讓徐大姑娘高興與幸福,一時又是蕭遙那張清減了許多滿是愁容與憂慮的臉,截然相反的聲音與畫麵彙合在一起,如同一把利刃,直直插|進他心口,痛得他鮮血淋漓。
蕭遙坐在飯桌旁,看了看桌上的糕點,歎了口氣。
千秀低聲道:“太子妃且忍一忍,明兒三少爺和二姑娘來府上探望太子妃,會悄悄帶些肉食過來的。”
蕭遙點頭:“沒事,我忍得住。這些糕點,你且收回去罷。”她接連幾頓都是偷偷吃這些充饑,現在看了便沒有胃口了。
其實東宮後廚有不少吃的,可惜她因為太子食不下咽,根本不敢吩咐人去做。
次日,建安侯府也承恩公府上,都有人來東宮探望太子,無一例外,兩家都帶了從外頭請來的大夫。
賈禮向皇帝稟告:“有的是京城幾家藥房的大夫,有的是行走江湖的鈴醫,有的是兩副張榜之後來揭榜的人士,從清晨到如今,來了幾撥了,但似乎都對太子殿下的傷勢束手無策。”
皇帝點頭:“病急亂投醫不妥,然太子妃掛心太子,該體恤才是。你去吩咐一聲,讓侍衛多給太子妃方便,隻是排查需要仔細些,莫要讓刺客混入其中。”
賈禮點了點頭,出去了。
傍晚時分,他又來稟告:“太子妃怕是瘋魔了,便是女子也請進去了。”
皇帝聽了目中露出同情之色:“太子妃這是哀慟欲絕啊,不愧是建安侯府的人,至情至聖。”一邊說一邊從禦書房走出來。
幾個正等候召見的大臣聽了,紛紛點頭,心想皇上對太子妃的評價很高啊。
不過,太子妃衣不解帶照顧太子,又因太子食不下咽,的確是個合格又得體的太子妃。
皇帝在人前表達了一番對太子的擔憂以及對太子妃的欣賞後,又親自去東宮看太子,見太子仍和原先那般躺在床上,隻是臉色更差了。
皇帝看向太醫,那些太醫全都低下頭,不敢看他。
皇帝震怒,再次威脅太醫一番,又對著太子發表一番心疼不舍之意,再叮囑蕭遙好生照顧太子,這才回去處理政務。
翌日皇帝剛上完早朝,便見一個小太監行色匆匆地跑來,在賈禮耳邊快速說了些什麼,賈禮那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老臉,瞬間變得精彩起來。
皇帝眯起眸子,等著賈禮前來。
賈禮小跑著來到皇帝身邊,跪下對皇帝說恭喜:“恭喜皇上,恭喜皇上,昨夜有神醫入東宮,據幾個太醫雲,殿下再吃幾服藥,定能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