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奇得了皇帝暗中的吩咐, 不能真的治好蕭遙,所以即使通過把脈知道蕭遙傷得極重,他竭儘全力也救不醒, 在紮針開藥時, 還是半點不肯用心——針紮在隻是有些作用但作用不大的位置上,開的藥也有用,但仍舊用處不大。
次日他仍舊是這個招數,但是剛切了脈,正開藥呢, 便見一個年輕貴公子引著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進來。
那男子來了,沒跟張士奇打招呼, 隻是去看躺在床上的太子妃。
張士奇的一顆心卻提了起來,他是太醫院院首, 自然聞得出, 那男子身上帶著淡淡的藥香,說不得便是大夫。
若那大夫懂得紮針, 說不得會看得出他紮的針無用。
張士奇的一顆心吊了起來, 但她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無須緊張, 世上大夫不少,懂得針灸之術的卻不多,尤其是民間的普通大夫。
正當他這麼安慰著自己的時候,那大夫用詫異的口吻說道:“這些針,紮得不對啊,對傷勢隻是略有幫助,莫非是學徒紮的針?二公子,可有脈案?”
張士奇聽到這裡,大腦上的冷汗瞬間便下來了, 屏住呼吸沒有說話,拚命找借口。
千秀將前一日的脈案拿出來,遞給那大夫。
那大夫接過來,低頭看了看,皺起眉頭說道:“這是哪個學徒診治的?雖然略有些藥效,但作用著實不大!”
張士奇的身體抖了起來。
太子當即冷喝一聲:“張士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士奇冷汗涔涔地轉過身來,說道:“殿下,臣不知道這是何意?”
太子直接將那些脈案扔到張士奇的臉上:“不知道這是何意?要孤親自跟你說嗎?說,是誰派你來的?是不是讓你故意不治太子妃?你可知,這是以下犯上的大罪!”
說到最後,他想起自己母妃的死,想起東宮所有女眷屋中都有麝香,怒到了極致,一腳踹向張士奇:“你這個狗奴才,是不是以為父皇會保你?孤這就去見父皇,讓父皇啊處置你!”
說完就要往外走。
張士奇知道,一旦鬨到皇帝跟前,皇帝定會棄卒保車——看婉淑妃的下場就知道,當下忙抱住太子的腳,磕頭道:
“殿下饒命啊,老臣並非是故意的,這是老臣祖上傳下來的秘術,要治病紮針,需要先穩住病人的身體。老臣一向是這麼治病的啊,絕無半點害太子妃之心!”
太子目露懷疑,冷冷地道:“孤倒從不曾聽說有這種秘術。”
蕭二公子看向自己帶來那個大夫:“方大夫,張太醫說的可是真的?”
“這……”方大夫沉吟片刻,說道:“老夫雖然懂人體穴位,但並不懂紮針,更不知道紮針的流派,既然張太醫這麼說,他又是太醫院的大夫,想必,是有這麼個秘術的罷。”
太子聽了,看向張士奇:“孤暫且信你,不過,若治不好太子妃,孤拿你問罪!”說完厲喝道,“馬上重新紮針,重新給太子妃診脈開藥方!”
張士奇聽了,隻得坐過去,重新給蕭遙診脈。
太子看向方大夫,道:“方大夫,你過來看著,孤不放心他!”
方大夫聽了,隻得對張士奇施禮說道:“得罪了!”說完,便站在張士奇身旁。
張士奇給蕭遙診脈,發現還是和昨日那樣,心中鬆了口氣,知道人是救不回來的,又見方大夫在旁虎視眈眈,便拿出真功夫來紮針。
哪知他紮了兩針,那方大夫便開口:“這針不對啊,紮在這裡更適合一些。”
張大夫聽了,心中鄙夷,忍不住開口說道:“紮在這裡未免太凶險了些。”
這樣一紮,隻怕太子妃很快便撐不住,一命嗚呼了。
反正他是要太子妃死的,紮那裡要了太子妃的命他更樂意,但這不能是他的主意。
太子聽了,看向蕭二公子。
蕭二公子說道:“聽方大夫的罷,方大夫雖然不懂紮針,但是對人體穴位很是了解。”
張士奇聽得心中大喜,嘴上卻說道:“針紮這裡,極度危險,輕則讓人昏迷不醒,重則要人命。殿下和蕭二公子還是再考慮清楚罷。”
他不想擔責,所以儘管心中不願意,還是提前說清楚。
太子又看向蕭二公子。
他擔心紮那裡真的要了蕭遙的命。
蕭二公子道:“聽方大夫的。”
太子便道:“既如此,便聽方大夫的!”說完看向張士奇。
張士奇歎息一聲:“既然殿下堅持,那麼老臣也隻能聽令了。”
他想著,此處除了自己,還有皇上的人,如今太子有言在先,想必不會出爾反爾,再加上若真弄死了太子妃,皇帝應該會因為高興,想法子保他一命的。
想必,他不等太子再催促,馬上拿起銀針,向著方大夫說得地方紮下去。
針紮下去後,張士奇又拿起一枚銀針,準備紮向自己原先選定的方向。
卻不想,方大夫再次開口,指點他將針紮在另一個地方。
張士奇征得太子和蕭二公子的同意,馬上按照方大夫的指點紮針,如此這般,直到紮完所需要的針。
紮針後,張士奇見床上的蕭遙並未出現什麼症狀,更沒有一命嗚呼,心中有些不解,便又去給蕭遙診脈。
這次一診脈,他發現,蕭遙的脈搏比原先強健了許多,再不是行將就木的樣子了。
張士奇一邊在心中暗暗稱奇,一邊在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著想著,忽然一激靈。
皇上不是要找神醫麼?
眼前這位,說不得便是皇上一直找的神醫!
張士奇想到這裡,馬上看向方大夫:“請問方大夫在何處坐診?”
方大夫笑道:“說起來失禮,老夫是京中善德堂的坐診大夫,年輕時也曾去參加考核,想進入太醫院,可惜考不上。”
張士奇大為吃驚:“方大夫是善德堂的?”這不可能啊,善德堂他知道,在京城裡雖然也算得上比較有名氣的醫館,但隻能排第三,連第一第二都算不上。
這樣一個醫館的大夫,怎麼會是神醫呢?
不過,或許方大夫是故意隱藏在一個普通的醫館掩人耳目的。
太子也猜到張士奇是想打聽神醫的消息,憑良心說,他希望神醫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被皇帝帶走,於是開口催促張士奇趕緊開藥。
張士奇擔心方大夫便是那個神醫,這次開藥方不敢再耍什麼手段,而是用上了真功夫。
開完藥方後,張士奇提出要去如廁。
太子知道他肯定是想去給皇帝通風報信的,但是他沒有借口拒絕讓張士奇離開——一旦皇帝硬是認為方大夫是神醫,那麼便會認為他這個阻礙張士奇去告知神醫消息的太子包藏禍心,到時,便有名正言順的借口對他出手了。
所以,太子最終還是忍住了,但看著張士奇離開,他還是忍不住看向蕭二公子。
蕭二公子搖搖頭:“殿下,我們彆無他法。”
太子聽了,心中很是沮喪。
卻說,張士奇回去稟告皇帝,說建安侯府的二公子帶了一個疑似神醫的大夫過來,他不敢肯定,也不敢做什麼手腳,隻能全力給太子妃診治。
皇帝聽說來的有可能是神醫,當即來了精神,借口說身體不適,讓人將神醫請過來。
然而,不管他怎麼問,方大夫一口咬定說自己不是神醫,當初治好太子的,也不是自己,並說明自己是善德堂的坐診大夫,讓皇帝去查。
皇帝聽了有些失望,但是這失望持續時間不長,因為巳時左右,一直昏迷的太子妃,終於醒了!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方大夫絕對就是神醫,不然不可能隨便指點一下張士奇的針灸之術,就能讓一個重傷垂死的人清醒過來的!
皇帝留下了方大夫,即使方大夫一直說自己不是神醫,他心中也不信,表麵上則表示:“不管方大夫是不是神醫,這一手針灸的水平,卻是不錯的,以後,便留在宮中罷。”
李維、雲逸知道太子妃蘇醒,俱是大喜。
趙貴妃怕李維在外麵露出了形跡,便借口說自己病了,讓李維常留在自己這裡。
看到李維得知蕭遙蘇醒時傻愣愣的笑容,她很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決策。
在李維冷靜下來之後,她看向李維:“維兒,你當真要一直這樣下去麼?你有沒有想過母妃?母妃這輩子隻有你一個孩子,你這般,讓母妃如何自處?”
李維聽了,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低下頭,俊臉上露出痛苦之色:“母妃,對不起。”
趙貴妃看向他:“你知道,母妃要的,不是對不起。母妃不求你有多大造化,隻想看到你娶妻生子,有人陪著你,每日都過得開開心心的。”
李維看向趙貴妃:“可是,母妃,即使娶妻生子,我也不會快樂啊。我欠了一個人的,我看著她經曆不幸,無法快樂得起來。”
那個人,是他一手將她推到太子身邊的,是他作的孽。
趙貴妃歎息,低下頭抹眼淚。
李維見了,難過不已,可是卻沒有辦法開口答應他的要求。
雲逸知道蕭遙蘇醒過來的消息時,正在外頭巡邏,他當時就高興地蹦起來。
手下的小兵問他:“老大,高興什麼?莫不是定下了哪家做嫂子了?”
雲逸笑著擺擺手說道:“去去去,瞎說什麼呢,是彆的事。”說完將錢袋子扔過去,“拿著,回頭到城鎮上,大家夥兒好好搓一頓。”
一個小兵伸手將錢袋子接過來,見上頭繡的是臘梅,不由得笑起來:“喲嗬,老大,你從實招來,這荷包上繡的,怎地是梅花?我記得,你以前戴的荷包,繡的全是竹子!”
雲逸有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即高聲說道:“這換著喜歡怎麼了?梅蘭竹菊,輪流著來啊。”說完生怕他們再問,馬上大聲招呼道,“巡邏了,還囉嗦什麼?”
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想起自己藏起來那朵已經乾了的臘梅,這般想著,鼻端似乎能聞到那個寒夜裡,淡淡的臘梅香。
雨仍舊下著,到處都是濕噠噠的。
李維心緒混亂,他既無法答應趙貴妃的要求,可是心中又覺得十分對不住趙貴妃,隻要坐下來便胡思亂想,又加上得知趙貴妃要去請徐大姑娘過來說話,便悄悄出去,決定找些事來做。
得知村子裡的人都被趕去了祠堂裡,下雨天沒得吃沒得喝的,他便做主,拿了些銀子出來,讓宮人燒熱水送過去,又自己冒雨進山,打了兩隻麅子回來,留了一隻給皇帝,另一隻讓宮人做好了送去祠堂,給當地村民吃。
當天晚上,夜深人靜時分,一群黑衣人悄悄闖進來,目的明確,一撥人直奔皇帝所在的青磚大屋,另一撥人則直奔太子和太子妃所在的泥磚大屋。
喊殺聲和慘叫聲很快驚醒了宿在村中的所有貴人,雖然護衛打退了所有黑衣人,但是也死了一些宮人和護衛,到處都是血腥味和斷手斷腳,顯得特彆恐怖。
皇帝連覺都睡不好了,他躲在地窖裡,焦躁地走來走去:“這行刺的,到底是何人?”
賈禮搖搖頭:“老奴並不知,那些黑衣人要麼死了,要麼跑了,沒法問起,隻能徹查。”
皇帝聽到這個就怒:“徹查?沒用的東西,你們連行刺的人是誰都不知道,要你們何用?”罵完目光冷了幾分,低聲問道,“太子那邊如何了?可有人員傷亡?”
賈禮低聲道:“也有宮人死去,聽說太子殿下也差點受傷了。”回答完看向皇帝,低聲問道,“皇上是懷疑太子殿下麼?”
皇帝哼了哼說道:“你們好生查一查。”又左右看了看,焦急地問道,“神醫呢?怎地神醫不跟著下來?”
賈禮聽了,馬上踹了一個小太監一腳:“快去將神醫帶進來。”
皇帝看向賈禮:“神醫務必寸步不離跟著朕!”
賈禮忙道:“是,皇上!”
第二日,天色大亮後,雨還在下個不停。
皇帝又是心焦又是擔憂,因擔心殺手會再來,所以想冒雨前行,但是又擔心冒雨前行會像太子妃那般,被人前後分開,然後於途中設伏。
正當皇帝猶豫不定時,成國公悄悄前來。
皇帝見成國公臉色難看,也跟著緊張起來,他站起身,問道:“愛卿可是查到什麼了?”
成國公低聲道:“臣查到,那些蒙麵人,和五殿下有些一個幕僚有關。”
皇帝頓時又驚又怒:“老五?這個逆子,他怎麼敢!”說完看向成國公,“當真與老五有關麼?”
成國公道:“目前查到,的確與五殿下有關,但是不排除有人故意陷害五殿下。”
皇帝許久沒有說話。
他現在忽然發現,自己過去將太多精力放在一直想廢掉的太子身上,忽略了其他皇子了。
要知道,如今他膝下的幾個皇子,都成年了,都可以娶妻生子,都到了滋生野心的年紀了,他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謀算成功,丟掉性命,丟掉萬裡江山!
他居然一直不防備!
皇帝光是想想,自己在算計太子,其他皇子則在算計他和太子,一顆心便火燒一樣難受。
他馬上做了決定:“即刻冒雨啟程!”到時所有人馬不分開,想必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可若是再留在此處,老五那個逆子知曉這裡的形勢,說不得成算計成功!
賈禮遲疑著問道:“皇上,需要老臣去請五殿下過來麼?”
皇帝搖頭,但很快又點頭道:“去,將所有皇子都叫過來,朕有話要吩咐。”
太子和幾個皇子很快過來,其中太子神色憔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安撫道:“聽張士奇說,太子妃正在好轉,太子不必過於擔憂。”
太子忙道謝。
皇帝說出準備冒雨趕路的打算,說完之後,看向五皇子:“老五便斷後罷。”不能讓老五這個狼心狗肺的逆子在前頭,提前知曉情況,也不能留他跟著自己,隨時掌握自己的動態。
五皇子聽了,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皇帝沉下臉:“怎麼,老五這是不樂意麼?”
五皇子連忙說道:“並非如此,兒臣隻是擔心不能就近照顧父皇和母妃而已。”
皇帝道:“有你幾個兄弟,有那麼宮人,擔心什麼?就這麼說定了,半個時辰後啟程,老五你留下。”
李維一直悄悄留意太子的神色,見太子似乎有話要跟皇帝說,便抿著薄唇,仍舊站著。
這時,太子上前一步,道:“父皇,太子妃重傷才醒過來不久,著實不適合趕路,孤向父皇求個恩典,讓孤送太子妃回宮養傷,屆時孤再快馬加鞭趕上父皇。”
皇帝聽了馬上忌憚起來,道:“太醫院最好的太醫都隨行了,你們回去,能請得到什麼好大夫?至於趕路,橫豎下著大雨,路趕得不快,不會讓太子妃雪上加霜的。”見太子還要說,便揮揮手,
“都趕緊回去收拾,一個時辰後出發。”
太子和太子妃想離開他跟前,那是做夢!
再說了,這次夏狩,本來就是為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他們兩個,怎麼能不去呢?
一個時辰後,長長的車隊再次出發,隻是這次,行進的速度很慢。
當日沒有再遇到刺客,車隊抵達一個小城停下來休息。
夜間,沒有人能睡得安慰,因為都擔心,前一日的此刻會出現,帶來血腥和死亡。
然而一夜過去,並沒有刺客前來行刺。
皇帝見了,心中更懷疑五皇子,將心思轉向五皇子,暫時忘了太子和蕭遙。
他覺得此行很不安全,所以一邊悄悄命成國公使人召一支大軍前來,一邊讓雲逸注意著些五皇子的動向。
隨行的高官俱是老油條,他們暗地裡察覺到皇帝對五皇子的防備和懷疑,都有些心驚——與皇帝對付太子不同,這次對付五皇子,他直接用的是政治手段,而不是對太子那種後宅的陰私手段,故隨行的官員們都有所察覺。
次日,車隊冒雨前行,速度極慢,抵達了原定的驛站。
皇帝卻很不安,隨行的護衛並不多,他很擔心當夜會有人前來行刺。
他想將幾個兒子叫來,讓他們幫忙想些法子做防備,但又擔心有兒子心懷不軌,因此隻叫了心腹大臣來相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