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張淑芬他們住的筒子樓, 趙橙下車抬頭看樓上拉成蜘蛛網的電線晾衣線之類的, 偶爾還有支棱出來的電視機天線架，看起來就一個字, 亂。
趙橙不由搖頭，雖說彼此都瞞著這些年到底掙了多少，逢年過節一起吃飯的時候趙橙跟張淑芬這對妯娌也是變著花樣的哭窮, 可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估摸著能知道對方一家子有多少積蓄。
像是張淑芬兩口子, 一個開小飯館，一個開出租車，一年下來除了生活開銷, 至少能攢三四萬。
這會兒房價雖然漲了不少, 可一套三居室也頂多兩萬左右。
結果張淑芬愣是寧願把錢放進銀&行裡吃利息，也不願意買房買店鋪。
每次趙橙說, 張淑芬都是哭窮，說自己家有三個孩子要養，男人也沒小叔子那麼能耐，她的小飯館也比不上趙橙的店之類的話。
趙橙又不是聖母，不過是聊到那裡順嘴一勸，張淑芬唱撚打做一套下來，趙橙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哪還有好心繼續苦口婆心的給她分析什麼貨幣貶值物價飛漲的話。
林建成鎖好了車，拎著一袋水果走上來，把鑰匙掛到皮帶扣上, 騰出手來牽住趙橙的手，“走吧，再過會兒該吃飯了。”
趙橙也已經被他牽習慣了，這男人是年紀越大越黏糊，趙橙都懶得說他了。
筒子樓在如今新樓一年年拔地而起的年頭，已經初顯老舊。不少人都選擇了買新房子，而筒子樓裡的老房子就拿來出租。
蓮蓉市在發展，打工的人自然就越來越多，廉價出租房的需求量也就大了起來。
像趙橙他們家另外的三套鋪麵就很是搶手，兩套住房也認真塞選過房客以後租了出去，哪怕他們家的房子麵積都是比較大的，也有不少人願意合租或者分租。
話說回來，筒子樓因為廉價，戶型又多是單間，住進來的人擠擠攘攘，生活環境談不上好。
就趙橙跟林建成上三樓的這段路，就聽見了二樓在嚷嚷誰把茅坑堵了，一樓又有人叫罵樓上誰家扔了衛生巾到自家頂棚上。
還有樓上樓下晾衣服的，我的衣服要乾了，樓上又來晾上滴水的衣服打濕了，於是一頓激烈的吵架就開始了。
大家都見怪不怪，趙橙跟林建成到了三樓，才剛上走廊，就在走廊儘頭稍微寬敞點的地方玩鬨的林大順他們就看見了兩人，高興地跑了過來。
“爸媽！奶奶剛才還在說，馬上就開飯了！”
因為沒少喝牛奶，還愛運動，今年才十一歲的林大順就已經長到了隻比趙橙矮一點點的高度了，大概一米五四左右，彆說在班上，就算是在學校那也是能拍得上號的高個子。
當然，主要原因可能也是林建成基因好，而趙橙又個兒太矮。
可這小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一身稚氣，成天就想著玩玩玩，看見趙橙，林大順當即就跑過來抬手就搭在了趙橙肩膀上，一副哥倆好的架勢跟趙橙說話。
林建成像之前無數次一樣，伸手摸不吭聲地把林大順的胳膊給掀下去。這兩年林建成在家裡的時候脾氣越發好了，隻要有趙橙在，兩個孩子完全不怕他。
所以林大順很皮地又把胳膊搭回去，好歪嘴衝爸爸笑。
林二順也過來了，乖乖抱了下趙橙的腰，仰著一張白淨的小臉叫了聲“媽”。
趙橙笑著“哎”了一聲。
抬頭看見幾步遠處的兩個侄子紅著臉站在那兒，趙橙招招手，讓兩兄弟過來，“上午什麼時候跟你們爺爺奶奶出門的？這麼早就到了，怕是天還沒亮就出門了。”
這幾年城裡經濟發展挺快的，可農村裡卻沒什麼動靜，特彆是像仙女村這樣犄角旮旯的偏遠位置，六年如一日，就連小馬路都還是坑坑窪窪的泥巴。
不過也有一點變化，至少馬路上多了些能拉人拉貨的大型三輪車。
林華跟林濤見小嬸兒還是那麼親切，對視一眼，在彼此眼裡都看見了高興。
趙橙對小孩兒是沒什麼偏見的，雖然這兩小子也有熊的時候，可自從他們爸媽生了三弟又來了城裡長期工作生活，兩兄弟就沉默了許多，也懂事了許多。
當初第一年兩人被彭大花送來城裡過暑假的時候，說是要住在他們家裡，趙橙還有些不自在，不過相處過也不至於跟兩個孩子計較，所以趙橙也把二人照顧著走了。
肯定是不可能跟對待大順二順那樣，也就是不虧待的程度，這一點趙橙是半分沒遮掩的。
不過林華跟林濤卻一點沒介懷，畢竟有他們自己親媽做對比，越發覺得趙橙這個小嬸子好。
一段時間相處後，兩個孩子願意親近依賴她，趙橙也沒忍心把人給推開。
大概是好日子過多了，人就越發心軟，趙橙就時常唾棄自己如今時不時冷不丁冒出來的心軟。
自此之後，兩個大侄子跟小叔一家是更加親近。
趙橙率先散發出友好，林華跟林濤也放下了因為幾個月沒見而產生的生疏，乖乖過來叫了趙橙跟林建成。
林華說：“是上午十點多到的，早上四點多我們就從村裡出發了。”
也就幸好現在是夏天，要是換成冬天，這可就是遭罪了。
兩人跟四個孩子也沒在走廊裡站多久，畢竟麵積就這麼點兒大，家家戶戶的門也都是敞開著的，在狹窄的屋子裡憋不住的彭大花跟林大河想要到走廊上走走看看，剛好就看見了趙橙跟林建成到了。
“建成到了？咋不直接進來，害得我們乾等老半天了！趕緊進屋準備吃飯了！”
彭大花有心想酸小兒媳一嘴，可轉眼看見兩個孫子對趙橙親近，那酸話在舌頭上一滾就咽了回去。
大兒媳婦偏心老幺，連帶著建國都有點忽視前頭兩個孩子了。
跟張淑芬差不多的原因，由於林華林濤都是彭大花跟林大河帶在身邊長大的，比起老幺，他們老兩口自然就更偏心林華林濤。
這次出來，彭大花跟林大河也是有為兩個孩子做打算的意思。
彭大花還記得趙橙說過勸大兒媳兩口子把兩個孩子接到城裡一起生活的話，所以待會兒估摸著還要小兒媳幫忙說話。
所以彭大花嘴角抖了抖，對著趙橙露出個笑，“三妹子，最近店裡生意咋樣？忙不忙得過來？村兒裡周大娘家的二孫女桃子回家沒上學了，要是你那裡需要人手，就把她給雇了。小孩子年紀不大，家裡也不圖她能賺啥工資，給口飯吃給個地鋪睡就成，省錢得很！”
趙橙知道彭大花說這個話不是要占她什麼便宜，這幾年每次彭大花都熱衷於幫她找免費勞工乾活，可趙橙哪可能真用那樣的童工呢。
解釋了兩次也沒用，趙橙也就學聰明了，隻管說店裡沒需要就成，人老了，又沒能跟年輕人一起與時俱進，說這些話也就是隨口嘮叨。
趙橙估摸著要是她真答應了，彭大花又得遲疑地問她那小丫頭片子什麼都不懂會不會壞了店裡的生意。
閒話也不多說，一家人都進了屋，屋裡確實局促得很，就是一個單間，外麵有個小陽台。
張淑芬為了不讓人占自家的便宜，做飯就在這個小陽台做。
小陽台也就成年人擺開胳膊那麼長點兒，堆了煤爐子跟蜂窩煤，再放個用磚磊起來放菜板切菜的台子，直接就擠得轉不開身了。
張淑芬跟林建國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畢竟都住習慣了。
已經五歲的林亮被張淑芬帶得有些怕生，怯生生抱著張淑芬的腿跟著一步一挪的，見家裡來了這麼多人，也不敢開口喊人。
張淑芬舍不得逼迫孩子，所以也就默許了他的退縮。
“弟媳婦來了！來來來快坐下準備吃飯！建國，給你弟弟侄子擺凳子！華華，去拿碗筷！”
兩個孩子這麼久沒見，老大兩口子卻一點不親近。
小孫子對作為爺爺奶奶的他們也是見麵都還沒喊過一聲，彭大花本就老大不樂意了，這會兒聽張淑芬居然指使她寶貝孫子乾活，這股氣頓時就憋不住了。
“華華多久沒來了，哪個知道你家碗筷在哪裡噢！”
這是明明白白地諷刺這裡不是林華林濤的家。
張淑芬雖然偏心小兒子，可也不代表就不在乎兩個大的跟自己兩口子離心，認定了是婆婆故意挑撥離間，當即就懟了回去，“再久沒來這裡也是他們的家，連碗筷都不知道在哪裡，脖子上的腦殼長來乾啥！”
有一類人罵人都有一個特點，就是遇到不方便正麵懟的人，他們就會找個筏子。
趙橙看得最多的就是小孩子去誰家鬨吃的，結果那家沒拿，孩子家長覺得那家人小氣摳門兒。
騷操作來了，家長不會正麵去罵人家，而是抓著自己的孩子使勁兒打，一邊打一邊拔高了嗓子罵。
明著是罵孩子，其實話裡話外都在說那家人小氣。
對這種發泄方式，趙橙是不敢苟同的，不過也就感慨一聲人與人都有不同，反正若是換了她，要麼正麵肛，要麼就好好教育孩子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要麼就自己咬牙奮鬥，爭取讓孩子們以後再也不需要去羨慕彆人鍋裡那口吃的。
兩婆母就又這麼鬥起了嘴，還都是拿林華林濤林亮三兄弟做筏子。
林亮嚇得瞪圓了眼睛使勁兒往自己媽身後鑽，林華跟林濤則板著臉站在旁邊看門外的天兒。
一頓飯吃得吵吵嚷嚷的，不過一家人好像都已經習慣了，男人們自顧自聊自己的，趙橙就跟四個孩子玩兒，彭大花跟張淑芬一路從開飯懟到一頓飯結束，等兩婆母擠在小陽台上洗刷碗筷的時候還在鬥嘴。
兩兄弟的老父母好不容易一起來一趟城裡，下午當然要有人留在家裡好好陪陪二老。
所以四個人都沒去忙活賺錢，吃完飯，就吹著風扇嘮嗑，房間裡空間太窄了，外麵又太熱，幾個孩子就都被拘在床上玩，一時間房間裡鬨哄哄的。
彭大花提出了讓老大兩口子在城裡買房子的事，“你們兩口子一個開飯館一個開車，已經這麼多年了，難道還買不起一套房子？看看老三兩口子，多聰明，買了房子店鋪，現在就算啥也不乾，躺著都賺錢！”
張淑芬拿眼睛去瞅趙橙，笑了笑，“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建國是不聰明，隻能賺錢血汗錢，哪有那閒錢買房子啊。”
放在銀&行裡不挺好的嘛，存個定期，到期了就有一筆利息吃。
忙的時候累的時候，想一想自己存折上的數字，整個人都精神了。
原本還在跟大順二順嘻嘻哈哈的林濤林華突然住了嘴歇了聲兒，趙橙看得直皺眉，料想一會兒這兩婆母還有不好聽的話要說，當即站了起來，“婆婆，你們在家聊著，這天兒太熱了，我帶幾個孩子出去買雪糕。”
聽說要吃雪糕，大順二順嗷嗷叫，因為有兩個堂哥在，大順甚至得寸進尺地提要求，“媽，我都快熱死了！今天我要吃兩根！”
趙橙笑罵他一句，難得放鬆，也就答應了。
這倆孩子脾胃都好得好，平時趙橙拘著他們不準多吃雪糕，也是怕吃完了沒胃口吃飯。
彭大花還沒說什麼，一直都沉默著的林建成率先開口，“去吧，閒來沒事，帶幾個孩子去附近小公園轉轉也成。”
小公園裡有一些遊樂項目，幾個孩子都知道，聽說要去，當然是很高興，就連林華林濤都忍不住眼睛一亮，不再像剛才那樣黯然。
趙橙笑著應了，拍著幾個大小子的屁股讓他們趕緊下來穿鞋子，四個孩子都圍著趙橙嚷嚷著要去坐海盜船，林亮抱著自己媽的大腿眼巴巴看著，滿眼羨慕。
不過羨慕歸羨慕，讓他過來一起的時候林亮卻直往後縮，在親媽跟小嬸之間，林亮當然是選擇留在媽媽身邊，雖然他也挺想去的。
這也是因為林亮四歲之前都是在張淑芬背上長大的，飯館裡忙起來就沒完沒了，張淑芬也沒精力去跟背上的兒子說話交流。
久而久之，林亮就不大愛說話，還內向膽小。
彭大花有心留趙橙一起幫著說話，可看見四個大孫子纏著趙橙那開心的勁兒，她心裡一酸，也就沒強行留人了。
林大河看林建成都開口說那話了，也沒多說什麼。
這幾年林建成開始跟他們親近以後，大兒子兩口子來城裡，明顯跟他們離了心。
一正一負，老兩口其實偏心的毛病就改了許多。
再加上他們疼愛的兩個大孫子跟老三兩口子親近，彭大花跟林大河就更往這邊偏了。
趙橙帶著四個孩子走了，屋子裡頓時就安靜了許多，彭大花繼續說剛才那事兒，林大河也開了口，“建國，你就給個準話，要不要買房子接華華跟濤濤出來上學。”
林建國遲疑地看了自己婆娘一眼，張淑芬笑著想開口，被林大河冷冷盯了一眼，“老大媳婦，彆把我跟你媽當傻子哄，你們能賺多少錢能花多少錢，我們心裡門兒清。華華老師都說了，城裡的教育資源更好，留在村裡，他們每個星期都要走三個多小時才能回家，夏天就算了，冬天下了雪路好不好走，你們自己也知道。”
“要是還想認這兩個娃，你們就買房接他們出來上學，也彆擔心我跟你們媽跟著出來圖吃你們的喝你們的。”
這個話就說得很嚴重了，張淑芬都找不到話反駁，林建國更是被說得急了眼，當即拍板，“爸，你說這話乾啥，我明天就去看房子，這個月就把房子買下來！華華跟濤濤出來，你跟媽也出來，兩個孩子辛苦你們二老照顧到這麼大，也是該讓你們享清福的時候了！”
一直在琢磨事的林建成附和地點頭，表態這種事他自然不會留下話柄，因為他知道這次老兩口肯定不會來城裡。
哪怕彭大花舍不得兩個孫子想要跟過來，林大河跟張淑芬也都不會願意。
兩個兒子都是這個意思，彭大花露出了笑，眼眶也紅了，便是林大河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買房子的事就這麼敲定了，甭管張淑芬再不甘願也沒轍，彆看如今家裡都是她說話，可林建國鐵了心決定的事，張淑芬也沒辦法否決。
說來說去，彭大花擔心再耽誤下去會有變化，催著林建國今天下午就去找房子。
“這方麵建成肯定知道，你跟你弟一起去！”
林建成沒意見，林建國也想著早點解決早點繼續上班開車賺錢，於是兩兄弟就走了。
“等咱們這邊確定幾處房子，再讓爸跟媽一起過去看看，選個你們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