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4947 字 4個月前

等水固地神再次睜開眼時,漓池已經回到了院落裡,空中隻餘下神明的一句尾音:

“你自去吧。”

陸固再拜,下山離去。

屋舍內,漓池靜默獨坐。

淡薄的雲霧自虛空而生,籠了一室雲遮霧繞,神明白衣烏發,盤坐其中,漆黑的目寂靜如一汪深潭。

他靜靜地抬起手臂,手指虛攏,仿佛握著什麼。

但他的手中什麼都沒有,潤白的指尖對麵,雲霧輕柔地律動著,仿佛一麵銀鏡,緩緩勾勒出一個相似的身形。

同樣的烏發墨瞳、清冽麵容,但對麵的人一身廣袍玄黑如墨,手中執著一支瑩白如骨的筆,嘴角似翹非翹,好像含著一個笑,可如淵的目中卻寒涼而冷漠。

“你到底是誰呢?”

虛影沒有回應,唯有漓池的低語,在這足以遮掩一切的因果迷霧中靜靜徘徊。

“我……又是誰?”

……

一夢數月,他幾乎迷失在了那浩瀚久長的記憶之中,而在記憶進行到地府即將勾連天地之時……

夢境坍塌,亙古浩瀚的記憶洶湧起伏。

在夢境破碎的邊緣,他看到了危險的混沌力量,可殘損卻厚重的記憶卻開始翻湧不休,那些他所無法看到的記憶,仿佛稠厚而黑邃的深潭,壓著他、拽著他、想要吞沒他!

在他艱難忍耐的時候,左眼下方忽然傳出了一陣涼意,紫金隱鱗浮現,混亂的記憶平複,他一寸一寸重新直起身,像是蘇醒了,卻又像是仍在夢中;像是清醒了,卻又像是仍在迷途。

一袖隱因果,一掌出夢境。

沒有什麼再使他迷茫掙紮,一筆判命,便了斷所有的怪異飛蝗。

那行事的仿佛是一種本能,他已經記不清在那奇異狀態中的所想,但那些事的確是依照他的心念所做的。沒有對抗、沒有吞噬,他自然地融入其中,就好像本來如此。

如果另一個人與他同心同想,那麼他們之間的分彆又在哪裡呢?

漓池緩緩放下手臂,對麵的虛影散了痕跡。但那讓人瞧上一眼似乎就要發抖、仿佛是從瘦拔的骨裡散發出來的冷意,卻似乎仍殘留在雲霧裡。

他斂了斂目,隱鱗浮現之後的記憶清晰又朦朧。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卻又似乎不太記得清自己為什麼那麼做。

夢境邊緣破碎之處顯露出混沌的力量,那氣息令他感受到危險。而蝗王身上的氣息,與之同源。

這氣息的主人就是令此身重傷的敵人嗎?

蝗王來到這裡或許不是巧合,驟然而起的怪異飛蝗或許早已被人利用。但有因果迷霧遮掩,無論那背後之人是何等人物,都不會知曉他所在之處。

漓池垂眸,他在李府之中那座廢棄的祭壇上醒來之時,自身未沾因果全無記憶,那時他以為是穿越的緣故,但現在看來,恐怕是想當然了。

若真如他所想,一個異世界的靈魂來到此方世界,占據了一具擁有朋友與敵人且重傷瀕死的神軀,那麼他身上的因果無論如何都不該如此乾淨。無論靈魂是否與過去有關,但當他以此身在這個世界行走的時候,此身的舊友與舊敵,就必定能夠認出他來。因此而生的交集是不可避免的,這便是因果。

但他剛剛蘇醒的時候,身上確實沒有繼承任何過去的因果。這隻有一個可能——

他蘇醒時的狀態,是被刻意安排好的。

失去全部的記憶,卻可以憑借著看到相關的事物而想起認知;重傷虛弱力量乾涸,卻身處於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的李氏荒宅……一身因果清靜到幾如新誕生的生靈,他眼下的狀態,或許正是一種“遮掩”。

而他又真的虛弱嗎?

漓池看著虛握的指間,那裡曾握著一支筆,一筆落下,飛蝗儘隕。

無人可以知曉是何人在何處出手,因為那一筆之下,此方世界所有的怪異飛蝗都已經隕落,之後的雷鳴貫徹天地,蘊含著生機的大雨遍灑四方。

這樣的力量……

他慢慢舒展開五指,世間因果在他目中曆曆分明,他的手停在上麵,像是停在任他彈撥的弦上。

那樣的力量就被封存於隱鱗之中,如此強大。

但他仍舊選擇了隱匿。

那個會令他感覺到危險的氣息,究竟來源於什麼人?為何在這場跨越了不可計年歲月的長夢中,他從未見到過擁有這種氣息的人?

長夢揭示隱秘,隱秘卻隨行於謎團。

夢中神明與太陰情誼深厚。如今神明淪落,太陰又如何了呢?那九天之上梳理命氣的神庭,又與之有著什麼關係?

那奇異的狀態之下手掌記命筆,然而那筆卻隻是法器而已,夢中的記命筆已然生靈,如今的筆靈又何處去了呢?是消亡了嗎?

玄清教由神明建立,其目的隻是聚集心念建立地府,在由神明看顧的無數年裡,從未改變過。信眾的心念隨香火上升,是無法瞞得過神明的,那麼在神明出事之後,又發生了什麼,致使玄清教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夢中地府已經建成,唯差最後一步勾連天地。可他的夢境,卻卡在地府即將勾連天地的時候結束了。雖然沒能看見結果,但看如今世人不知地府、因果混亂不堪、怪異大劫運轉的情況,也就可以知曉了,在地府勾連天地的時候,又是出了意外,才導致了現在的情形?

漓池緩緩吐出一口長息。

怪異已起,眾生如身置水火,神庭唯能梳理命氣,但因果不平,便不足以平複大劫,唯有地府誕生,方能夠鎮壓因果。

他循著一念仁心,以神識引導,向夢中追尋地府的線索,便也看到了地府建立的始末。

聚眾生心念為引,以浩瀚神力築造,耗費了久遠時光,神明才終於建成了那足以成為天地運轉規則的地府。

若想消弭大劫,必要建立地府,可雖然他已經知曉了構築地府的方法,以現在的情形,他也沒有時間和能力來重新建立一座地府。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到那座已經建成卻不知所蹤的地府。

怪異之中,他已不必太過小心隱匿,他可以追尋舊事,卻最好不要向夢裡去尋。因為此身的狀態是“全新”的,他借此重新建立因果、在世間行走全無問題,但假如要沾染上過去的氣息……恐怕就要漏了行跡。

那利用蝗王、破碎夢境的存在,還不知隱在何處虎視眈眈呢。

若要說道追尋舊事隱秘……

漓池的目光遙遙落在水固鎮中。

還有誰會比被困於水固井中的淮水神君更合適呢?

……

蘊含著溫厚生機的大雨淋漓而下,其聲連綿昂揚。雨水是溫暖的,所落之處苦煞消解、生機勃發。

“雷鳴振心,暴雨清神……”

古老的石井台上,由水汽聚集而成的遊龍昂首舒展:“是哪位這麼大的手筆?”

餘簡垂手,指尖撫過石板間新生的野草。暴雨之下,他眼瞧著這株野苗兒往上竄了半個個頭,此時承著雨水的衝擊,反而愈加清潤潔淨。

雨落之處,新綠覆了枯黃,受了雨水的草木們,在到了夏季應有的繁茂後就停下了生長。那雨水中的溫潤生機是療愈和修補,而不是強行催發。

大劫之中迷茫疲敝的心神被那一聲貫徹天地的雷鳴震醒,再環顧四方,恍然天地間如同被擦去了一層壓抑的灰霧。那連綿的暴雨聲,一點一點震開了蒙在心神上的壓抑。

餘簡長籲一聲,按在琴上的手向下施了幾分力。

“怎麼?你有興致彈琴了?”井上遊龍盤身低首。自大劫起後,餘簡就從未撥過弦。此番雷鳴雨聲振心神,餘簡以樂修行,或許可以從中感悟到什麼。

餘簡斂目,緩緩搖頭:“我已經在這裡停留了太久,該回去了。”

井下水波聲起,不待孟懷說話,餘簡繼續道:“想著自己力弱,在大劫中回到隋國也做不了什麼,於是留在這裡,等你從井中出來與我同行。聽上去是有道理的,可是雷聲震鳴,我才覺察,我的心已經畏怯了。”

孟懷沉默片刻,歎道:“罷了,你自己小心。”

大劫亦是心劫,眾生或許可以隱匿不出、避世躲禍,可這世上什麼都能逃避,唯獨心是無法逃避的。

他有心看護餘簡修行,但過度看護本就是一種阻礙。在遇到他之前,餘簡便是隋國的官員,縱使戰中被俘、輾轉千裡,也自有風度。在他被囚於井中的兩千多年裡,餘簡從隋國到這裡一百二十年往返一次,中間為奔走思慮了無數辦法,其本性便是堅韌有情的。

如今隋國身在劫中,他已經不該再攔。

“臨行之前,我當奏一曲。”餘簡正待按弦,忽轉頭看向竹林外。

白衣烏發的神明緩步走來,鞋底在積著雨水的青石板路上踏出水紋。雨水落在他身上,就像落在荷葉上,沿著發梢袖尾落下,迸濺出細細的水珠。

這場大雨……孟懷心中忽然劃過一絲閃念,會與麵前這位不知來曆的神明有關嗎?

但這隻是一絲毫無根據的猜測而已,不過這場大雨,卻是個不錯的話題。

“……您知曉這是誰的手筆嗎?”神明落座後,孟懷問道。

漓池瞥了一眼井口:“我以為神君對這場大劫並不感興趣?”

“曾經如此。”孟懷歎道。

他早已知曉這場大劫是必然會發生的,於如同漂萍的輪回眾生來說,隻看哪一世運氣不好趕上了,於壽命久長的自己而言,早一些或晚一些也沒什麼區彆。

“那麼神君對這場大劫,又是如何看待的呢?”漓池問道。

“我的想法?”孟懷似笑似歎了一句,“十二萬年前因果天神隕落,災劫起,天柱山傾折;十二萬年前大天尊突然現身建立神庭,梳理命氣鎮壓災劫;如今災劫已是鎮壓不住,消失了數萬年的玄清教突然冒出頭來,卻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大劫如何運轉,此方天地的走向,又豈是我等所能左右?更何況我如今被困井中,於這場大劫,也隻能做個看客。”

漓池半斂著目,不悲不喜的聲音似乎勘破了一切:“神君想從井中出來?”

孟懷坦蕩道:“確有此願。”

“大劫運轉,如今神君身在井中,不是正可以得到清靜?”

“上神說笑了。”孟懷道,“這場大劫若是偏安一隅便能夠躲過的,便也不會令神庭棘手至此了。”

漓池指尖在井沿輕敲:“若是神君能夠從封印中離開,又會如何看待這場大劫呢?”

“若有能夠尋出徹底解決大劫之法的大能為者,那麼為此我也沒有什麼可吝惜的。”

漓池輕笑了一聲,問道:“神君想好從井中離開後,該怎樣應對神庭了嗎?”

“之前我曾從赤真子處得一化身法,可以遮掩神魂波動,若能使井中封印鬆動些許,我便可以化身在井外行走。”

“什麼化身法?”漓池問道。

孟懷將化身法從井中投出,漓池接住一觀,便大概明白了其原理。

存真化身的本意,是讓修行者感悟靈韻材料中所蘊含的道。原本是一門輔助修行的法門,大多煉此化身的修行者,都是尋找與自身之道相契合的靈韻材料。

以不同於自身之道的靈韻材料煉化化身,來遮掩自身的神魂波動,算是另辟蹊徑的用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