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20 章(2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4421 字 4個月前

這是在與他以情相鬥嗎?錦衣人重新合上了雙目。他縱使鬱憤結心,也不容彆人來操控他的情緒!

琴音哀怒之聲不絕,錦衣人徑自調心。他修行至今,又豈會因一曲琴音就亂了心緒?

琴弦震動,愈來愈急,霹靂驟降,重槌敲鼓,鼓麵上迸出破碎的雨花,又落在鼓麵上砸出嘈嘈切切的音,像簷下連綿不斷的冷雨,從破碎的屋頂滴進去,滴到慘白的唇齒間,被打著寒顫拚命吞咽下去,把五臟六腑都冰了個透徹。

這刺進骨髓的冷中,逐漸沁出更冷的殺意來。

搭在石欄上的手指緊了緊,將堅硬的漢白玉印出了指痕,調服的心忽然掀起驚狂的憤懣與殺機。

鬱憤結心,恐迷自性。結的是自己的心,迷的是自己的性。聲音本無情,如何動人心?不過是自己的心在動自己的性。琴音是死物,不會生出憤懣與殺意,它隻是一個引子,把他隱在心底的憤懣與殺意統統引了出來。

但此時生出這些感悟實在不相宜,鬱結已久的心緒一朝被全部引出,已是要抑製不住。他的眉愈結愈緊,身上的氣勢翻騰開來,堅冷嚴酷,從高台之頂開始向下彌漫。幾個負責守衛高台的修士感受到這氣勢的些許邊角,已麵露驚色,又向高台邊緣退開些許。

台頂撥弦的漓池卻泰然自若,琴音在指下又轉,聲聲愈重,像要蹦出胸腔的心跳,慷慨激昂,堂堂正正。

這仍然是哀怒之聲,卻將錦衣人心中的鬱憤忽然一散。這不是水破堤壩的糜爛,而是開閘引流的傾泄。

等最後一聲琴音舒而長的散去,錦衣人重新睜目。

他回身正對著盤膝抱琴的漓池,鄭重道:“都極。”

“李泉。”漓池慢慢將琴收入囊中。

都極看著李泉這副慢條斯理的模樣,忽笑了一聲。這般渾不在意,仿佛剛才一曲泄了自己心中狂迷的不是他一樣。

自性本清淨,然而七情迷心,失了原本的清淨通明,人便被困頓,鑽了牛角尖而不自知。方才一曲,堪稱動心搖魄,動搖之後,雖然哀怒仍在,卻不至於狂迷,乃至失了自己的道。

都極從衣服上拆下一枚玉扣,指尖點入一道術法,又將之拋給漓池,道:“我有他事,先走一步。李兄若有所需,日後可以此尋我。”語畢,身形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

梁都,宮牆深深。

據聞梁屬木德,以青為貴。故而,隻瞧一座宮舍以藤椒青泥塗壁,就可知居住其中的人必然身份不凡。更何況,這宮舍中每一處門窗外都有著身手不凡的護衛守持著。

“我要見父親!你們敢攔我?!”宮殿門內,身著竹青裙的胥有容正對守在門口的護衛怒斥道。

“公主恕罪。”門口的護衛口中如此道,卻半步不退,若是她欲強衝,便以木倉杆將她攔下。

“你們……你們!”胥有容氣得麵色漲紅,又憂又怕,卻沒有彆的辦法。她連鑽洞都試過了,可從幾個月前開始,這座她從小長到大的宮殿就已經不是她的了。她自己的護衛中被換了幾個人,剩下的再也不聽她的命令,反倒把她囚禁在這裡,將每一處都守得嚴嚴密密,連隻鳥雀都出入不得。雖然好衣好食的供應著,可她怎麼能不憂懼呢?

她也試過絕食,可那些原樣端上來的飯食他們竟當真就原樣撤了下去。他們隻負責供給,並不管她會不會用。

胥有容堅持了幾日就放棄了,她是不敢死的,她是最早發現王兄失蹤的人。

數月前,王兄稱病閉門休養,她去探望卻被攔在外麵,隻道是怕將她傳染。可是什麼樣的病,能讓她的王兄連隔著窗子與她說一句話都不肯呢?什麼樣的病,又能夠讓來看病的大夫全部都含糊其辭?

這其中不對勁兒的事情太多了,她思來想去許久後,終於確定了一件事:她的王兄失蹤了。

也隻有如此,他們才會做出稱病不見人的布置。他們固然可以使人假扮王兄,但無論那假扮的人有多完美,最終都絕不可能瞞過她,因為她和她的王兄,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可那些人的行動遠比她想象的要快,胥有容隻來得及將此事透漏給戒律司,緊接著就被囚禁了起來。

她的父親還在,梁國的王上還在!什麼人能做出這樣的事?什麼人敢做出這樣的事?!

她的父親……現在又怎麼樣了呢?

胥有容不敢深想,卻又不能不深想。這從小長到大的王宮,她所熟悉的家,此時卻變得陌生又可怕。但她還不能死,她得想辦法,就算離不開宮殿,至少也得接觸到外麵的人……

宮殿門口,胥有容握住攔著她的木倉杆,雙目圓睜牙齒緊咬,似已怒極,卻忽然身形一晃,強握著木倉杆,發狠將肩膀向木倉尖撞去。

當。

一道指風襲來,將木倉尖擊斷。

胥有容被傳來的力量震得木倉身脫手,跌坐到地上。

殿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身影,慢慢將方才彈出指風的手斂回袖中。他穿著一身蓮青色的錦袍,雖然才是秋天,卻已經披上了一件鑲著皮毛的黑色大氅。他的皮膚被襯得愈發白透,連嘴唇都淡得沒什麼血色,雖然被襯得容色愈盛,卻愈發顯出病弱之感來。但從方才彈出的那一道指風來看,就可知他絕不是什麼病弱之人。

門口的侍衛已經跪下請罪,都極一擺手讓他們退下。這些侍衛隻是普通的武人,隻是攔著胥有容不讓出殿而已,胥有容雖然沒有修行,但身為梁國唯一的公主,自小也是珍奇供養,看著是女子嬌弱模樣,力氣卻不輸練過數載的的武士,這護衛一時被她騙過強行控住了一瞬間的木倉身也不出奇。真正看守這座宮殿的是兩個修士,有他們看著,就算都極不插手也出不了事。這兩個修士此時正隱匿在旁,雖未現身,仍對都極彎腰行禮。

“阿慈。”都極垂眸俯視著她,“你想受傷,然後見大夫?”

他此時的氣質與在甘南城時極為不同,那身華麗厚重的衣服把人襯得像病體虛弱,偏他身形又是極為挺拔的,瞳色略淺,目光又極淡漠,任誰被那眼神一掃,都不由得生出退卻來。雖然相貌沒什麼改變,但卻好像與在甘南城外譏刺戒律司的錦衣人是兩個不同的人似的。

“不要那樣叫我!”胥有容憤怒道。她的神情同時顯露出果然如此和不敢置信,像所有被背叛的人一樣憤怒地瞪著他。

都極毫不在意地慢慢走近,繼續道:“可你就算見到了大夫,又怎麼樣呢?任何進入到這座宮殿中的,都隻會是我的人。”

胥有容咬緊了牙,那的確是她的打算。這些人雖然不管她是不是吃飯,但她也從許多試探中推斷出來,他們並不想要她受傷,不管她絕食,隻是在表示不會受她威脅而已。

“你把我王兄怎麼樣了?”她從地上爬起,仰視著都極,卻不肯後退一步,“我父親呢?”

“我沒想把他怎麼樣,隻是要他老實待一陣子。可惜,他逃了。我沒有找到他,他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至於你父親……”都極“嗬”了一聲。他的聲音又輕又緩,胥有容卻不由得發起抖來。

“何必怕我呢?你沒有對不起我,還曾經幫過我。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我現在隻後悔那時為什麼要幫助你,為什麼沒讓你早些死在宗祠裡!”胥有容恨道。

都極卻絲毫沒有生氣,心平氣和地說道:“如果我那時便死了,你的王兄也活不到現在。”

“你什麼意思?”胥有容心中忽然生出更大的不安。

“你不知道?”都極忽然笑了一聲,“也是,一個父親雖然做了齷齪的事,卻是不希望自己兒女知道的。他希望在你們麵前顯得英明偉岸呢。”

他驟然斂了笑:“你的王兄在十三年前本來就該死了。他得了一個沒有醫藥能治得好的病,要靠換親族的血才能活下來。你和你父母的血都不合用,你猜他是靠誰的血才活到了現在?”

胥有容的臉驟然白了,下意識就想搖頭。

都極鉗住她的下頜:“你串起來了是不是?你那好父親當然不能讓你知道,否則他該怎麼向你解釋,他不是因為失誤才把我忘在宗祠裡,也不是為了給他兒子換血,才不得不把我放出來。他是真心實意的,想把自己的幼弟生生餓死在宗祠。”

胥有容拚命掙著,她眼睛裡淌下淚來,想說些什麼,但鉗在她下頜上的那隻手雖瞧著纖弱,卻堅實得像鐵鉗。

都極在她眼淚滑落到自己手背前鬆了手,繼續道:“算一算,你的兄長距離上次換血已經過去快五個月了。再過一個來月,如果他還不回來,估計也就沒命說以後了。”

“所以你如果有辦法聯係他,最好讓他乖乖回來。”

胥有容強令自己收了淚,擦了擦臉,聲音裡還帶著哭意:“我就算有辦法找他,你把我囚在這裡,我就算有通天的手段又能怎麼使出來?”

“三天後,我自會放你出來。”都極平靜道,聲音卻帶著寒涼。

胥有容打了個寒顫,她本就聰慧,此時也一下想明白了什麼,不由白了臉,顫聲問道:“你要做什麼?你要把我父親怎麼樣?”

都極沒有答,隻是勾了勾嘴角,那弧度鋒利的像一把刀。

“小叔!”胥有容終於露出了祈求之色,“求你,如果你還念著阿慈曾經為你做過的事,求你不要殺他!”

都極沒有回答,他似已說完了想要說的話,轉身就要離去,但胥有容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攥緊了手,指甲掐得掌心生疼,衝著都極的背影悲怒道:“你要殺我的父親,那你為什麼還要留著我?!”

“你還沒有對不起我。”都極沒有回頭,聲音傳了回來。

胥有容聽懂了他的意思,她沒有對不起他,他便不會動她,為著她曾經的幫助,還會錦衣榮華地供養著她。可她若是有一日做了他的敵人,那就是他對她動手的那一日。

可是胥有容,是注定會成為他的敵人的。她與她的父兄更親近,她與他的敵人是一家。

但那又如何呢?曾經他被胥昌關在廢棄的舊宗祠裡快要撐不下去時,是偶然闖來的阿慈偷偷給他送了飯食,又纏磨得胥昌不得不給了他更好的待遇,日日前來相看使得胥昌暫時放棄了餓死他的打算。

胥昌原本想等到阿慈把他忘了再動手,可在那之前,胥康先得了那種怪病。

都極神色平淡地走出宮殿,阿慈不止是阿慈,她還是胥昌的女兒,胥康的妹妹,是梁國的公主胥有容。她未來會成為他的敵人,但她現在還沒有對不起他,並且還有恩於他,那他是不是應該為未來已經預料到的事而現在就殺了她呢?大仇將複,他在離開梁都去尋胥康時心中尚有困頓,但一曲過後,他的道已經不再狂迷了。

既然仇恨要明明白白,那麼恩情自然也要明明白白的才是。

……

甘南城,高台之上。

漓池掌心落著那枚玉扣,指尖一翻,卻撚著一根細如蠶絲的弦。

憎。

都極身上的這根七情引還未完全凝出,隻被他摘下半縷來。但這半縷七情引,算不得他此次最大的收獲。

漓池隨手將這半縷憎引撚入琴弦中,他抬起頭,嘴角似翹非翹,目中因果幽茫。

“梁。”他的目光從梁都方向移開,落到了另一方遙處,“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