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的淋浴頭間或地向下滴落著殘留的水珠, 滴答滴答地砸在地麵上,發出清脆卻恰好讓人聽得清楚的輕響。
從謝淩逸的身上彌漫出一股好聞的清新薄荷香,不知道是沐浴露的味道、還是洗發水的味道、又或許是少年的體香, 聞起來似乎能夠讓人昏沉的頭腦清醒稍許。
比浴室外麵溫度高了許多的水蒸氣從浴室裡往外蔓延,將外麵的空氣也染上幾分潮熱濕潤,氣氛被這股溫熱包圍, 顯得纏綿曖昧。
晏懷桑覺得自己的體溫也升高了幾度, 心率異常地急速上升。
“滴答——”又是一聲水珠落地的輕響。
伴隨著這聲輕響, 謝淩逸向晏懷桑靠近了一步, 浴袍與肌膚摩擦的細小聲音在此刻似乎被放大了數倍。
那雙猶如棕色瑪瑙般的瞳孔在被水霧浸潤過後多了一層透亮,攝人心魄, 晏懷桑一時之間門竟然看得呆住了,思緒忽地中斷。
“你正在盯著我的臉看。”謝淩逸開口道, 語氣裡滿是不悅。
晏懷桑緊張地滾動了下咽喉,被他逼得向後退去, 一直退到牆壁、退無可退了才不得不被迫止步, 望著謝淩逸的眼睛, 點了點頭。
沒什麼好否認的,她的確正在看謝淩逸的臉。
係統冷冰冰的提示音出現:
【恭喜宿主獲得50點厭惡值,係統自動為您轉換為50天的生命值。】
“你看到了什麼?”謝淩逸又朝她走近一步,眸色暗了暗,手撐在她身後的牆壁,俯身上去。從某個角度看上去,就像是擁抱一樣。
晏懷桑被他靠近過來的體溫燙到,腦海裡無意識地浮出不久前看到的畫麵,雙頰再次發燙,支支吾吾地回答:“浴袍和......內、內褲?”
【恭喜宿主獲得50點厭惡值, 係統自動為您轉換為50天的生命值。】
“彆裝傻。”謝淩逸的音量無意識地加大了幾分,眉心緊擰,彎腰將臉湊到晏懷桑的麵前,“看到什麼就直說。”
【宿主,請你冷靜。】
【謝淩逸應該是在問你,你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什麼。】
不帶一絲感情的機械音在腦海深處響起,晏懷桑深呼吸一口,鎮靜了不少,聚精會神地端詳起謝淩逸的臉,片刻後歪頭:“你臉上什麼都沒有啊?”
她有些納悶,謝淩逸的臉上不就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巴嗎,難道她還能看出什麼彆的東西來嗎?
不過......晏懷桑的潛意識裡的確覺得眼前的謝淩逸看起來有些違和感,卻又想不出是哪裡散發出了這種微妙的違和感。
謝淩逸直視著晏懷桑清澈的眼神,眸光流轉,視線在她的五官上來回打量,終於放開了她,從床邊拿起他的換洗衣物,回到浴室裡,關上門。
晏懷桑聽到浴室門被反鎖上的聲音,背靠著牆壁,緊繃的全身從高度緊張的狀態中脫出,鬆了一口氣。
【係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她總覺得係統經常瞞著一些重要的信息,然後故意等到關鍵時刻才說出來。
係統巧妙地回避了她的提問:
【宿主,係統覺得你現在應該優先平複狂跳不止的心臟。】
“......要你管。”晏懷桑頗為咬牙切齒地發出怨言,卻也覺得係統說得有道理。
於是她用後背沿著牆壁緩慢地下滑,靠坐在地麵上,望向窗外,試圖整理思緒。
半個月前,她還沒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正坐在辦公樓裡過著一潭死水一樣的無望人生。但是現在的她,居然在短短的十幾天內經曆了這麼多精彩荒誕的事件。
晏懷桑低頭看了看手掌,原主和她一樣,掌心右下角都有一顆小小的痣。
“吱——”浴室的門被打開。
謝淩逸已經穿好了衣服,看到坐在地上的晏懷桑,淩厲的瑞鳳眼向下睥睨,語氣凜冽,吐出五個簡短的字:“不許說出去。”
不許說出去?
晏懷桑奇怪地抬頭看他,完全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一頭霧水。
不許說出去什麼?謝淩逸的身材很好?謝淩逸洗澡時喜歡播放超大音量的搖滾樂?謝淩逸洗澡完出來的時候一般隻穿內褲?謝淩逸......
係統似乎聽不下去了,立馬打斷了晏懷桑的胡思亂想:
【......停!】
【宿主,請您仔細看看謝淩逸的臉,和五分鐘前有什麼不同。】
晏懷桑得到了係統的提示,狐疑地抬頭,再次望著站在房間門裡用毛巾擦拭頭發上水分的謝淩逸。
現在的謝淩逸、和五分鐘前的謝淩逸有什麼不同?
穿了衣服、穿了褲子、戴了耳夾、也戴上了眉釘和唇釘——
晏懷桑終於察覺到了她覺得不對勁的違和感來自哪裡。
剛才她離謝淩逸的臉那麼近,也沒發現謝淩逸戴著眉釘的地方有穿過孔的痕跡。
“沒有打洞,你是怎麼把眉釘戴上去的?”晏懷桑望著謝淩逸的側臉,站了起來,好奇地問,“難道你的眉釘......”
【恭喜宿主獲得50點厭惡值,係統自動為您轉換為50天的生命值。】
謝淩逸的身形一頓,扭頭看她,眼神閃著冷厲的光:“我說了,不許再提。”
說完,謝淩逸將擦拭過濕發的白色毛巾掛在電腦桌前的靠椅上麵,沒有用吹風機繼續將頭發吹乾,而是在他的行李箱麵前蹲下,似乎在翻找著什麼東西,不再理會她。
晏懷桑再一次毫無理由地被謝淩逸用眼神凶了一回,心裡堵得慌,悶悶不樂,並且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委屈的情緒從心底不斷地蔓延至咽喉處。
從頭到尾,都是謝淩逸他自己莫名其妙地撲上來、逼問她、還用眼神凶她。
而她什麼都沒做。
她根本沒惹謝淩逸!
晏懷桑捏了捏拳頭,她現在又不是上輩子那個憋屈的社畜了——作為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憑什麼這輩子受氣了仍然要獨自忍受。
她現在就應該走過去揪著謝淩逸的衣領,告訴他:她也不是好惹的!
況且,就算她過會兒真的惹怒了謝淩逸,對她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說不定能因此獲得許多厭惡值。
於是晏懷桑壯著膽子走到謝淩逸的身前,冷靜地開口:“謝淩逸,你對我的態度很有問題。”
【恭喜宿主獲得20點厭惡值,係統自動為您轉換為20天的生命值。】
謝淩逸循聲抬頭,眼神不悅,雙唇微張,正準備說什麼。
“你彆蹲著了,給我坐起來。”晏懷桑又向前走了一步,暗自給自己加油打氣,眼神十分認真,“我現在很嚴肅。”
“......”謝淩逸不知道晏懷桑這是在鬨哪出,但還是起身坐到了床邊,把從行李箱裡找出來的一小包草莓瑞士卷放到一旁。
見他坐好了,晏懷桑深吸一口氣,把憋在心中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你給我聽好了——首先!是我想要知道你戴眉釘的地方有沒有穿孔、然後再偷偷地想方設法地去看的嗎?不是吧?分明是你自己主動打開門讓我看到的。”
謝淩逸聞言微怔,皺起的眉毛稍有鬆動,瑞鳳眼裡的不虞之色也淡去了幾分。
晏懷桑看他沒說話,又往前走了一步,小腿恰好抵在床邊、也是謝淩逸的雙腿之間門:“還有!現在的狀況明顯是你不希望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同時還想讓我替你保守秘密。我說的沒錯吧?”
謝淩逸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囂張地對待過,沉默數秒,直視著她的深棕色瞳孔微動,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現在的情況是——你有求於我。”晏懷桑來勁了,左腿的膝蓋放到他的大腿之間門、撐在床板上,彎腰看他,頗有一副咄咄逼人的氣勢。
被晏懷桑這麼驟然逼近,謝淩逸一手撐在身後的床單上,不自然地身體向後傾斜,與她拉開距離,仍舊濕潤的紅發隨著動作向後滑落。
狼尾處的頭發稍長,有幾縷糾纏在他的脖頸間門。
晏懷桑覺得自己十分占理,索性得理不饒人了一回,雙手抱胸,整個臉貼了過去:“那你覺得、你剛才對我那種凶神惡煞的態度,是求人辦事的態度嗎?”
本就極儘親昵的距離忽地被再一次拉近,謝淩逸頭一次感到一瞬間門的茫然。
他抬頭望著麵前氣鼓鼓的晏懷桑,忽然覺得她像一隻發怒的小貓,隨時可能伸出尖銳的爪子向他撲來。
晏懷桑發現謝淩逸不理她,又往前傾斜了幾分,頭都快抵到他前額的劉海了:“我問你呢,你自己覺得這合理嗎?”
咫尺之間門的距離,謝淩逸似乎在晏懷桑的身上嗅到一股好聞的香氣,視線不自然地下移,又恰好對準了晏懷桑潔白光滑的脖頸,喉嚨一緊,乾脆閉眼,說話間門的溫熱吐息輕輕地打在她的鎖骨附近。
“你、太近了。”
晏懷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姿勢太過不雅,險些就要把謝淩逸推到在床上了,立馬心虛地把左腿膝蓋從床上移了下去,整個人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說得對。”謝淩逸重新坐直身子,寒冽的嗓音響起,“不合理。”
雖然晏懷桑自己也覺得她剛才說的那些話沒有任何問題,反而句句在理......但是她沒也想到謝淩逸的態度居然會這麼配合,心裡忽然又有些發毛。
【喂喂喂,係統,謝淩逸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嗎?】
【他不是很拽的那種校園酷哥嗎?】
晏懷桑莫名地感到一絲慌張,不露聲色地往後麵挪動腳步,用心聲問係統。
係統及時出現,耐心地為它的宿主解釋:
【謝淩逸的性格並不算惡劣。他隻是不善言辭,是一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類型。】
【正如我之前說過的那樣:從來沒有人教過謝淩逸如何與他人溝通,也沒有人教過謝淩逸如何和他人建立良好的關係。】
【所以謝淩逸最初對宿主您的態度那麼惡劣,隻是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和宿主您、乃至他麵前的每一個人進行正確的社交溝通。】
【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個不講理的人。】
【在宿主您方才的一係列語言輸出後,謝淩逸覺得您說得有道理,於是便不假思索地認同了您的觀點。】
晏懷桑安靜地聽完係統說的話,認真地理解完畢,默默地扭頭看向謝淩逸。
總是麵無表情、不懂得控製情緒、毫無人際交流的常識......
她怎麼越想越覺得,謝淩逸像剛從深山老林裡跑出來的不諳世事的野人。
所以他到底是在怎樣的生長環境中長大的啊!
“咳咳。”晏懷桑十分做作地咳嗽了幾聲,眼角觀察著謝淩逸的神情,裝作成熟老練的樣子,“總之,今天是你做錯了,你應該向我道歉。”
意料之外地,謝淩逸麵無表情,語氣卻透露出真摯,幾乎是脫口而出:“對不起。”
晏懷桑的瞳孔驟然放大,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是她提出讓謝淩逸向她道歉的......但是當她真的聽到謝淩逸毫不猶豫地說出對不起時,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這一瞬間門,晏懷桑又突然覺得,謝淩逸在她心中的形象從狠戾囂張的校霸變成了涉世未深的小學生。
“......好吧,我原諒你了。”晏懷桑認為自己實在沒必要和一個小學生置氣,無奈地歎了口氣,在她的床位上坐下,“說到底,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因為沒有給眉釘處穿孔打洞、這麼一件小事來凶我。”
謝淩逸的視線輕輕掃了她一眼,很快移向彆處,音量不著痕跡地低沉了稍許:“......因為丟臉。”
“丟臉?為什麼會覺得沒給眉釘穿孔很丟臉?”晏懷桑不理解他的腦回路,奇怪地望向他。
“......嘖。”謝淩逸發出輕輕的嘖舌聲,索性將腦袋扭到一旁,朱紅色的劉海稍微遮住瑞鳳眼上挑的眼角,明顯不情願地開口,“因為怕疼。”
晏懷桑沉默了很久,試探性地開口問道:“因為怕疼所以沒有去給眉釘穿孔、然後覺得這樣很丟臉?”
天哪,這真的是相當小學生的簡單思維。
“不許......”謝淩逸想到了什麼,一頓,改口道,“不要說出去。”
晏懷桑點頭,又問:“那你的眉釘是怎麼戴上去的?”
“......是粘貼式的,直接貼在皮膚上。”謝淩逸換了個姿勢,終於正眼看她,麵無表情的臉因為難為情而微微泛紅,“還有什麼想問的,一起問。”
晏懷桑越來越覺得謝淩逸像那種有問必答的小孩子了,不禁笑了出聲,莫名覺得他這副模樣有點可愛。
謝淩逸聽到晏懷桑的笑聲,臉色立刻變得十分難看,並且大有一幅臉色愈來愈黑的趨勢。
【恭喜宿主獲得40點厭惡值,係統自動為您轉換為40天的生命值。】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彆人的。”晏懷桑見狀,及時地向他做出保證。
謝淩逸聞言後麵色稍霽,又望了她一眼:“......你很不一樣。”
“不一樣?我怎麼了?”晏懷桑有些好奇他的答案,支起腦袋看他。
“如果是其他人,會把它當作把柄。”謝淩逸垂眸,視線沒有憑依地飄在空中,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往事,“然後嘲笑、利用。”
晏懷桑好像明白謝淩逸腦中獨有的自洽邏輯了:“......所以你剛才凶我,是因為你覺得我會把這件事情當作把柄,然後嘲笑、利用你?”
謝淩逸點頭。
【係統,謝淩逸到底度過了怎樣的人生,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想法。】
【而且嘲笑也就算了......怕疼這種小事情還能怎麼被利用啊!】
晏懷桑在心裡向係統吐槽道。
係統猶豫了半晌:
【很抱歉,宿主。】
【這個事情......係統現在不好說。】
【不過條件符合的話,係統認為宿主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了解到謝淩逸的過去。】
晏懷桑在心裡嗬嗬了兩聲。
她才不想努力呢,隻是問問而已,她又不是真的在乎謝淩逸的過去。
“你能住進這棟宿舍樓,應該也來自上流社會。”謝淩逸看晏懷桑忽然噤聲,看了過去,“你知道這個圈子裡都是怎樣的人。”
這大概是晏懷桑從認識謝淩逸以來,第一次聽到他一次性說出這麼長的句子。
感慨過後,晏懷桑仔細想了想。
原主作為伯爵千金,生下來以後卻從未得到過家族成員的關心,反而被硬生生地關在家中。
從原主日記裡的逐詞逐句中,晏懷桑能看出原主的心理已經變得相當扭曲。
原主的母親晏氏伯爵也是個不太正常的女人,在原主麵前十分冷漠,但是背地裡又似乎有幾分詭異的關心。
......而且她還會因為利益與一個毫無感情的男人結婚。
裴歡辭的父親更是不用多說,妥妥的家暴孩子的大人渣一枚。
並且他為了巴結爵位更高的晏氏伯爵,居然甘願入贅、和毫無感情基礎的晏氏伯爵結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