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到飯桌前落座,羅素梅把做好的一桌子菜都擺上了桌。
再加上趙國慶帶來的醬肘子和蹄膀,這一桌菜看起來格外豐盛上檔次。
秦老太太起了一瓶陳年老酒,站起來想要給所有人一人倒一杯。
白秀哪裡敢讓她倒呀!連忙拿過了酒瓶子,站起來圍著桌子走了一圈,每個人的小酒盅就滿了。
老太太端起酒杯,衝著眾人道。
“各位也知道我的情況,原本我這份工作想著就是還回廠裡,我也不給那些想算計我的人。可誰知道世事難料…我這身邊平白就多了這麼個討債的丫頭…”
她瞅了一眼身邊坐著的秦綿綿,
“我這一輩子也沒什麼親情緣,老了老了誰想到還多了個小孫女。她就像我的心肝肉一樣,不管她是上學也好還是上班也好,我這心裡呀,總是放心不下。”
“想來想去,還是得把她托付給你們。也就這樣,我才能放心些。這杯酒我敬大家,在這裡先說一句:拜托了!”
秦老太太端起酒杯,把酒盅裡的白酒一飲而儘。
所有人聽了這番話也是極動容,也都二話不說的陪著喝了一杯。
白秀紅著眼眶先說了,“秦姨,我是你一手帶出來的,你要是放心的話,就把這丫頭交給我吧!我準不讓她吃虧受氣,少一根毫毛!”
沒等她說完,趙國慶就站起來說:
“我看還是讓我大侄女兒去食堂,回頭好吃好喝的,真虧不著她!”
有個叫周正剛的車間主任悶悶的來了一句,
“我那活兒雖然不適合咱們丫頭乾,但要是在廠裡誰敢欺負她,我第一個不讓!”
老太太都一一點頭謝過了,惹得大家一頓埋怨。
“秦姨看您說這話!想當初我們進廠,您不就是這麼手把手的把我們帶出來的嗎?您要是再說這樣的話,我們就和您翻臉了!這不是見外嗎?”
最後高玉和咳嗽了一聲,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
隻見他把筷子放下,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然後對秦老太太說:
”老姐姐,你就說吧。想讓綿綿到廠裡的哪個科室上班?”
眾人一聽廠長都發話了,都乖乖的不再聒噪。
廠長都發話了,還哪有他們說話的份兒?
自然是秦老太太想把孩子安排在哪兒,就能安排在哪兒了。
秦老太太掃過滿桌麵色期待的人,又看了下身邊因為滿意趙國慶做的醬肘子、而正大吃二喝的秦綿綿,心裡悠悠歎了口氣。
算了算了,她也不指望他家丫頭青雲直上了,安安穩穩的上個班比什麼都好。
她轉過頭,眼神兒又掠了一遍眾人,終於在坐在角落裡、半天沒吭聲的範秋紅身上落定了。
“就讓綿綿去庫房吧!小紅,我這丫頭就交給你了。”
“啥?”範秋紅一口氣兒沒上來,咳嗽的連氣兒都快斷了。
秦姨竟然相中了他們庫房?
這可是這些人裡最沒前途的部門了!
她是死也沒想到老太太竟然最後會選她,剛才她連放聲都沒敢放聲,就怕自己要是說話了,再讓老太太覺得觸黴頭。
人家好好的一個大姑娘,你一個破庫房,爭個什麼勁兒啊,這不是給人家孩子添堵嗎?
“秦,秦姨,我現在可還在庫房呀!”
範秋紅以為秦老太太不清楚底細,連忙提醒道。
秦老太太點了點頭。
“我知道,就去你們庫房。”
她轉頭對秦綿綿說:
“綿綿,以後你就跟著你紅姨了。”
秦綿綿眼睛亮亮的,露出一對可愛的小梨渦,對著範秋紅道,
“辛苦紅姨了!我一定會很聽話噠。”
這討巧的小模樣,讓範秋紅稀罕的不得了。
喜愛值加五!
但越是這樣,範秋紅越怕耽擱了人家孩子,連忙說:
“好好好!但是要不秦姨您再考慮一下,我這可沒什麼前途啊!”
她小心的瞅了高玉和一眼,小聲提醒道。
高玉和聽了這種話也沒做任何反應,而是作低頭夾菜狀,顯然也是默認了她的話。
秦老太太一擺手,“不用再說了,就去你那了!不講什麼前途,我隻盼著她安安穩穩,沒什麼波瀾就行。”
眾人都是若有所思,連高玉和臉上也露出認真的臉色。
他們都懂秦老太太的良苦用心,可也不知道這姑娘願不願意啊!
現在哪個年輕人不想著去一個有前途的地兒,將來乾一番事業,誰願意去那冷冷清清的庫房啊!
因此眾人都去看秦綿綿,怕她臉色不好看,讓秦老太太下不來台。
誰知她正笑眯眯的給秦老太太夾了一塊肘子皮,對她說:
“您嘗嘗,這肘子可真好吃!但您血壓高,也不能吃多了,吃一塊解解饞得了。”
老太太被管著,還像挺受用似的,雖然嘴上說著,
“就知道管我,連塊肉也不讓我吃痛快!”
但還是乖乖的吃了那塊肘子皮,就再也不動肉了。
眾人心裡暗暗稱奇,一是奇秦老太太竟然有這麼聽誰話的時候。
二十奇這姑娘也真能沉得住氣,倒不像現在的年輕人似的。
吃完飯把所有人都送走以後,老太太躺在床上喝了杯蜂蜜水,散散酒氣。
秦綿綿端了盤西瓜過來,給老太太壓一壓,
“您這血壓高,喝酒偶爾喝一次就行,也不能經常喝,對身體不好!”
秦綿綿絮絮說著。
秦老太太因為喝了酒,臉上有些紅。
她擺擺手,“我今天是高興,我們這些人好久沒聚到一起了,是真高興!”
秦綿綿看出秦老太太心情不錯,也不掃她的興,乖乖的坐到床邊,聽她絮絮的講話。
“不怪奶奶讓你去庫房嗎?”
秦老太太問。
秦綿綿搖頭,“不怪呀,您總不會害我就是了!”
秦老太太露出滿意的笑,
“你彆看秋紅那孩子看著憨憨的,她呀!”
秦老太太笑著搖了搖頭,
“總之你以後就知道了,你跟著她吃不了虧!平平穩穩的總沒有錯…”
於是這一頓飯,就把秦綿綿的工作崗位定了下來。
去哪個崗位秦綿綿都是無所謂的,在哪不是當社畜?
姑奶奶這麼選擇一定有她的道理,那她就聽安排就是了。
秦綿綿這就要去軍備廠上班了,手續的事根本沒用她操什麼心,所有事都有人給辦了!
但秦綿綿這兩天心情還是有些鬱鬱的,因為已經好幾天沒看到冀北哥哥了。
雖然現在這個時候,如果不是上學每天能見到的話,平日裡想聯係真的沒那麼方便。
每到這時候她就無比懷念現代的電話,哪怕是座機也行啊!
一個電話打過去,什麼消息都通了,隻可惜她家沒有…
雖然這些她都能理解,但她就是好氣。
連她都會偶爾(其實是經常啦!)惦記他,他難道就不會想知道她在乾什麼嗎?
本來還打算跟他分享要去軍備廠上班的消息呢,秦綿綿一氣,乾脆就不告訴他了,哼哼!
軍備廠廠長辦公室裡,管雲平拿著檔案科遞過來讓廠長簽字的手續犯了難。
作為一個深受領導器重的秘書,他必須時刻揣度領導的心思,同時又必須兼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能力,這樣才能在這個風雲際會、天天都是事兒的軍備廠裡,穩穩站住腳跟。
他猶疑的敲了敲廠長辦公室的門,廠長喊進之後,他立馬換了一副從容自信的笑,邁著步子,穩穩地推門進去。
“高廠長,檔案科那邊遞來了一份手續,說是庫房要新進一個人,需要您簽字。”
“哦,對,是個姓秦的姑娘是吧,拿過來吧,我知道了!”
高廠長立馬從文件當中抬頭,臉上都是笑意,明顯就是知道這人的,這更加促使了管雲平要管這“閒事”的決心。
他當秘書成功的秘訣就是提前為領導查缺補漏,凡事都想在前頭,以免事情找上來之後,給領導打個措手不及。
高玉和笑眯眯的看了眼秦綿綿的檔案,還有廠裡的接收證明,在崗位那裡看到“庫房保管員”幾個字時,雖然皺了下眉頭,但想到秦大姐的堅持,還是拔開了鋼筆帽,打算簽上自己的名字。
大不了以後自己多看顧些,不讓孩子受委屈就是了。
“廠長,等一下!”
誰知他剛要簽名,就被管雲平打斷。
高玉和一頓,抬頭向他露出疑問的眼神。
管雲平咽了口唾沫,還是下定了決心咬著牙說:
“我聽說宣傳科過幾天也要進一個新人來,是...宣傳科乾事。”
這話一說完,他就微低著頭不再說話了,好像隻是善意的提醒了一句似的。
高玉和的鋼筆卻一頓,然後乾脆把鋼筆帽扣上,直接扔在了辦公桌上。
“把這手續退回去,檔案科怎麼辦的事?連單位新同誌的級彆都寫錯了,明明是庫房乾事,怎麼成庫房保管員了?這不是胡鬨嘛!”
“是是,我這就去辦!”
管雲平立馬拿起了被高玉和推過來的手續,利落的轉身出了辦公室。
心裡卻暗暗擦了把冷汗,幸虧自己機警,要不人宣傳科新招的人來單位報道之後,再讓廠長知道這事,可就壞菜了,這不是往廠長眼睛裡上眼藥嘛!
不過...庫房乾事?這名兒還真新鮮,完全都沒聽過呢!
檔案科的人接到管大秘傳達來的廠長意見後,也是一呆滯,啥庫房乾事啊!廠裡根本就沒這個崗位啊!
就那庫房,都是保管物品那點兒活,還用有個乾事?這不是開玩笑嗎?
管雲平清了清嗓子,提點道,
“你們管這麼多呢,原來沒有這個崗位,從今天往後就有了唄,那彆的科也不是一開始就有乾事的啊,領導說庫房需要一個乾事,那就是需要!你們在乾部崗位上添一個庫房乾事,享受乾部待遇,領乾部工資,照著辦不就完事了嘛!”
檔案科的科長周興眼睛一亮,頓時茅塞頓開,連連說著,
“謝謝管秘書了!”
連忙讓手底下的人重新寫接收證明,再交給管秘書讓他拿去給廠長簽字。
等人走了之後,周興擦著汗歎了口氣,這年頭他們檔案科可是太難了。
原本新人進廠這些事都是廠辦負責的,但這些年不是持續運動嘛,也給這老牌的軍備廠帶來了巨大的改變。
本來軍備廠都是原來那些老骨乾們或者他們帶出來的人把持著了,可以說是鐵板一塊,團結的很。
誰知道隨著各種變化,廠裡逐漸調來新人,增加新科室,派彆也就這麼逐漸形成了。
以高玉和為首的舊派,還有新調來的史金海副廠長代表的新派,逐漸對峙起來。
有困難的時候兩派一起往上上,絕不拖軍備廠的後腿。
但沒困難的時候,是雞毛蒜皮也要杠一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誰也不服誰。
明麵上一團和氣,可暗地裡是涇渭分明。
新人進廠這事就是這麼落到他們檔案科的。
原本廠辦管著這事,廠辦主任是後調來的新派人。
連續招了幾回工,全都是新派那係的,老派人不樂意了。
憑什麼新派管著這種“添丁進口”的大事?這不是想搞不團結嗎!
於是廠長高玉和一拍桌子,以後這事廠辦也就彆管了,全都交給檔案科吧。
檔案科原本是廠裡不聲不響的閒差部門,比庫房還沒有存在感。
經過這麼一下子,竟然成了炙手可熱的科室,也是最心力交瘁的一個科室。
今天新派要進一個人,明天老派就要進一個人,今天老派進了一個乾部,改天新派也必須要進一個乾部。
哎呀!一個弄不好,新派老派都到他這來拍桌子。
滿嘴都是大泡的周興上火呀!
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倒寧願還是做那個默默無聞的檔案科科長。
雖然沒有什麼分量,但至少不用像現在似的天天踩冰麵,隨時都要掉下去淹死呀!
等到秦綿綿來廠裡報道時,竟然就這麼從一個小小庫管員,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庫房乾事。
還是個乾部身份,領的工資都比原來的崗位高了十幾塊!
秦綿綿愣了,她怎麼記得姑奶奶說的是庫房保管員呀。
負責來接她的管雲平衝她笑了笑,
“秦乾事,你就彆在這兒傷神了。我先領你去庫房吧!”
秦綿綿隻能說好,還來不及好好打量軍區最大的軍備廠是什麼樣子,就被這個瘦高秘書領著左拐右拐,一直走到一個超級大的庫房前。
“範科長!你們庫房來新人了!”
管雲平衝著庫房裡麵喊。
就聽屋裡傳來“哎哎”兩聲答應聲,然後一個白胖胖、有些豐滿的女同誌就跑了出來。
她見到管雲平一抹嘴,嘴邊還帶著沒擦掉的桃酥渣子。
“管秘書你怎麼到我們庫房來了?”
範秋紅還沒說完話,就見到管雲平身後的秦綿綿,她立馬一蹦三尺高。
“你是今天來上班啊?怎麼也不跟我打聲招呼,我好去領你啊!”
說完一把把後麵的秦綿綿撈了過來,然後衝管雲平擺了擺手。
“多謝管秘書,不耽誤你忙啦。”
然後帶著秦綿綿就往庫房走,邊走邊說:
“你吃早飯了沒?我那兒有桃酥,還有國營飯店的大肉包子。”
頭一次沒被巴結,反被晾在庫房門口的管雲平…
他可是大廠長的秘書啊!還有人這麼不上趕著他的?也真是稀奇了!
還有,他還沒跟她交接呢!
幾千平的庫房一進去就讓人一震,好大呀!
左邊是整個大庫房,分不同區域,放著廠裡的各種東西。
右邊麵積一看就比較小,是後來夾起的一道牆,牆上開了一個門,看不到裡麵是什麼樣子。
範秋紅帶著秦綿綿直接進了這個門,剛一打開屋門,一陣涼氣就冒了出來。
在這炎熱的大夏天裡,讓人突然神清氣爽起來。
“小李、小代你們過來,這是咱們庫房新來的秦乾事,以後就算是你們的領導了,你們來認識一下。”
兩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看到麵前的小姑娘,也不敢輕視。
他們一早就聽範科長透露過了,這姑娘可是大有來頭,要不然廠裡也不會專門給她設了一個庫房乾事的崗位。
誰也不敢慢待了她,於是都笑嗬嗬的叫,“秦乾事。”
秦綿綿看了範秋紅一眼,心裡奇怪,紅姨怎麼知道自己成乾事了?
剛才也沒見那個管秘書跟她提過呀!連她自己都是剛剛才知道的。
但她還是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你們好,我叫秦綿綿。”
這就算是做過自我介紹了。
畢竟剛才範秋紅說了,她是他們的領導,自己總要端著點架子才好。
打完招呼,範秋紅就繼續帶著秦綿綿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