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莞其實少有這樣放重話或是微帶挑釁的時候,家族教育不允許她做出這樣失禮的行為, 禮儀與教養是自小就刻進骨子裡的, 哪怕本質是矜持高傲的, 但對外多是冷靜而溫和。
她唯一的情緒放縱,大概全給了她爸的那位私生女小妹,無關彆的,實在做派太惡心人,涵養再好也忍不住。
結果剛學著小姐妹們囂張地撒了回錢,轉頭就穿過來了。
寧莞想起穿越前那點兒破事, 難得有些感慨,彆說, 久了沒見私生女小妹的騷操作,她還真有點兒“想念”。
似乎扯得有點兒遠了,寧莞拉回飄飄悠悠得厲害的思緒, 輕攥了攥掌心的銅錢,再次出聲道:“怎麼樣,諸位可想好了?誰先來?”
曹姑娘呆愣愣地原地不動,到底還年輕, 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 眼中的驚慌無措升起後至此都還沒散去。
晏三兒向來識時務, 斜睨一眼,知曉今日單憑這廢物是拿不下東西了, 未免在族裡落個胡攪蠻纏謀奪私產的不好名聲, 他立時便十分乾脆地把這念頭給暫時斷了。
不過……即便如此, 也不能叫晏呈垣那死小子來占儘便宜!
所謂占卜之術,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些裝神弄鬼的騙人把戲,根本就當不得真。
既然對方如此大言不慚,又何須客氣呢。
他扯了扯嘴角,溢出點冷意,稍退一步悄然與五步遠處晏家三叔公使了個眼色。
三叔公約花甲之年,須發花白,額寬臉闊,生得相貌粗獷,和其他晏家人偏瘦長秀氣的模樣大不相同,站在堂中自成一方氣勢。
他前些日子跟晏三做了個交易,現在當然心甘情願做他馬前卒,心領神會地抖了抖袖子,上前一步道:“不若就老朽來吧。”
寧莞不甚在意,頷首問道:“可以,測什麼?”
三叔公凹陷在眶裡的兩眼珠子沉沉一落,“來日福禍須得捱些時候才能做見證,等不得,既然今天便要出結果,咱們就來個簡單些的。”
他指著族老腰間掛著的一塊巴掌大玉牌,是極瑩白溫潤的玉質。
出聲說道:“這是族裡的腰牌,老朽也有一塊,隻是幾日前不小心遺失,府中人遍尋不得,難得有今日這樣的機會,就問問它的去處吧。”
寧莞看了那玉牌的模樣,問道:“具體是哪一日丟的,又是什麼時候發現不見的?”
三叔公指尖一動,到底是個老奸巨猾的,前日未時四個字在嘴邊滾了一轉,為著保險,出口時變了個字,“我想想,約莫是前日巳時吧。”
寧莞沒有看透人心的本事,也不知道這位三叔公和晏三之間的勾扯牽連,但她曉得,如今晏家的利益線錯綜複雜,兄弟反目相殘都能做得出來,即便是德高望重的族裡長輩也不能儘信,聽聽也就罷了,當不得真。
她抬抬手,將銅板遞出去,溫言道:“您來扔吧。”
“成。”三叔公接過,也不含糊,隨手就扔在了小桌幾上,銅錢玎地作響,四方散開,還有一個在平滑的桌麵兒上豎著滾了一圈,旋即自右方桌角而下,直直落在地上。
寧莞垂目,靜心細看。
她久不見動靜,仿若老僧入定,時間一長堂中漸漸開始竊竊私語。
晏三笑道:“這是怎麼了,一動不動半天不吱聲兒,怪是嚇人的。”
晏二夫人一向跟著自己兒子走,攏了攏身上的蜀錦披帛,接話道:“估計是瞧不出來名堂,撐著樣子呢。要我說啊,這占卜之術本就信不得,有這個空閒還不如往佛寺裡去拜拜,叫菩薩保佑,指條明路。”
晏呈垣聽不得他們陰陽怪氣的,虎著臉,反駁道:“二嬸這話是瞧不起商陸先生,看不上咱們晏家老祖宗了?”
當著族裡長輩的麵,這話說得可是誅心,晏二夫人繃起臉皮子,扭頭狠狠剜了他一眼。
晏呈垣已然彆過臉,一心盯著那銅錢看,似要戳出兩個洞來。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寧莞才彎腰撿起地上的銅板。
三叔公看她慢吞吞的樣子,眉頭緊皺,插話道:“若是不成就趁早給個準話,一大家子陪著耽誤時間也不是個事兒。”
寧莞睫羽低低輕落,側過身去,一一將散下的銅板拾回手中,緩聲道:“我倒是想快些,可您不說實話,卦象落得複雜詭異,免不得要費些時候仔細瞧的。”
三叔公目光閃爍了一瞬,旋即厲目沉臉,重重甩袖,“分明是你自己測不出結果,找不到東西,怎麼賴到老朽身上來,成了老朽的罪過?小小年紀又是個女兒家,竟如此胡謅蠻纏,輕狂無知,豎子實在無禮!”
堂中諸人都屬晏家,皆是應和,“姑娘,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就是,就是,咱們族裡除了族老,就數三叔公德高望重,淵渟嶽峙,你可莫要胡說攀扯。”
“沒得結果便沒得結果,隻當你年紀小不知事口氣大,但亂潑臟水可就是德行有虧了。”
一言一語的,嗡嗡地在耳邊響,嘈雜得厲害,寧莞打斷他們,極是訝異道:“諸位在自言自語吵吵嚷嚷些什麼,怎麼一個個的儘說胡話,莫不是叫太陽曬昏了頭?”
她又輕笑了笑,眉梢眼角鐫著幾分莫名之色,似有些不解,“我何時說過沒得結果?分明不過是道了一句需費些時候罷了。”
語聲分明甚是溫和,帶著女兒家嗓音裡特有的輕軟。
因為三叔公的話而義憤填膺競相指責的堂中諸人卻像驟然被掐住了喉嚨,頓時卡住了聲兒。
一時訥訥,好像……是沒說過,是三叔公無意間開的話頭。
周遭總算是安靜了下來,寧莞點了點方才落下銅板的桌麵,看向三叔公道:“東西還在您府上,湖邊亭東南方,桃柳樹,三尺路,順著找去,不出意外很容易便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