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合城路遠, 即使快馬加鞭也得費些好些時候, 至多也要十來日。
寧莞送他出去,芸枝往中堂來了一趟, 又飛快地跑遠了。
寧莞慢一步, 拿著讓她送來的油紙傘, 遞給楚郢, 清聲和語道:“傍晚還有雨的, 路上要早些找個地方落腳, 這樣的天若是惹了涼, 可不大好受。”
楚郢聽她徐徐溫言, 稍停了步子, 支手接過,點頭應好。
寧莞看了看他,沒說話。
離著正門前是齊齊整整的三尺窄窄青石道, 沿途枝頭僅剩的些許海棠已然儘數謝了一地。
楚郢看了眼地上零零落落的殘紅,走過兩步,寧莞拉住一截廣袖。
待人側過身來, 她仰起頭, 湊上去吻了吻唇,輕輕淺淺的一下。
寧莞迎著他看過來的目光, 笑道:“一路小心,早點回家。”
楚郢微怔,握劍的手緊了緊。
從海棠樹後灌進來的風還有昨晚小雨帶來的些微潮意,襲上衣角, 難得有些涼快。
看她鬢發微亂,兩靨盈盈淺笑著,他亦不禁展顏,輕輕掠起唇角,嗯了一聲。
此行隻他一人,外麵也隻一匹馬,他將傘放進袋子裡,翻身上馬。
城外官道平坦寬闊,時有車馬行人,他拽住韁繩,鬆緩下神色。
…………
楚郢離開,寧莞又在外麵站了會兒,才回屋裡用了早飯。
保榮堂張大夫那邊又使人將這月烏木霜該得的利送了過來。給芸枝收了,她便到房間裡換了衣裳,照例往相輝樓。
她今日去得早,叫在府裡拖拖拉拉半天的楚二夫人來十四巷撲了個空。
開門的是芸枝,她訝異地往外掃過一眼,冷笑著,也不多說什麼廢話閒話,動作又快又狠,砰地一聲又關上了門,任人在外麵敲得厲害。
楚二夫人蘇氏是又氣又惱,厚粉也敷不住的憔悴麵容上是白慘慘的一色,咬咬後牙槽,恨不得直接將這大門給撞開才好。
芸枝才不管她怎麼想,輕哼著新學的漁歌小調,繼續掃自己的地。
十四巷裡的熱鬨寧莞是不知道的,她到相輝樓沒多久,鬱蘭莘也來了,坐在椅子上,翻看新買的話本子。
這樣的日子也是無聊,寧莞支著頭,撐了一會兒。
國師這個尊號於她而言可有可無,每天坐在這一方小地方,不如在家裡悠閒舒服,也不如支攤兒行醫來得自在。
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自己找些合適的事情做。
這幾年在北岐,她也算是在陽嘉女帝那兒學到了些東西,如今這世道於女子而言不是最苛刻的,卻也仍是艱難。
大靖這片土地,因為有前朝一個手握權柄,影響深遠的衛相,一代一代下來,女子才有諸多自由。
北岐則有一個雷厲風行,乾翻全場,立於萬人之上的女帝,她好偏愛仕女,如今的朝廷女官當道,更是精彩。
相較之下,南羅之地就要差上一籌了。
說一千道一萬,尋常人做得再多,也比不得有個人占據高位說得上話來得強。
朝堂政事她是玩兒不過人的,也最是費心眼,在這方麵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依她的心性最好還是不要隨意摻和進去,否則十有八|九弄巧成拙。
思來想去,還是做成功女人背後的女人比較好。
她提筆蘸墨,略略思索,寫了個簡單的折子遞到紫宸殿禦案之上。
興平帝叫人設坐,先是問詢了一番昨日之事,寧莞一一回了,他才取過折子展開來看。
入目的是清新秀雅的簪花小楷,仔細讀了半晌,合上放下,奇道:“女學?書院?”他抻直身,沉了沉聲,“此歸為禮部主管,國師怎麼突然生出這樣的想法來?”
寧莞坐在內侍搬來的雕雲紋椅上,語態和緩,“倒也不算是什麼書院,隻是想尋些適合有緣的,教教星象占卜之術或旁的什麼東西,這樣,即便我日後離開,仍是有人能為陛下效勞的。”
興平帝聽她幾句解釋,勉強接受這個理由,扣著手指,敲了敲禦案光滑的麵兒。
他最近被太上皇逮著吃了不少降火的藥,彆說還真有效,聲音都比平時低了幾個度,“那也不必舍近求遠辦什麼女學,國師何不指點指點欽天監那群吃白飯的,到底學過東西,有底子在,還容易些。”
寧莞微微一笑,嘴裡胡言道:“這怕是不行,我師父的規矩與旁人不同,傳女不傳男的。”
興平帝話頭一堵,“是這樣?”
寧莞頷首,又說道:“陛下也不必擔心,這人自然不是隨便來一個就收一個的,世上不乏天資聰穎之輩,比起欽天監諸位大人來說,更事半功倍些。”她嘴角浮了一縷笑,“若陛下不應,此事便算了,我也不過是閒來無聊。”
“對了,這兒還有緊要一事。”寧莞站起身來,又遞了一份折子交給吳公公,“我觀昨夜星象,看風**,多加推演,三日後齊州之地會連降暴雨,蒲江之水應是不大安寧,雖不至於什麼大禍,到底還是注意一兩分的好。”
興平帝看完折子,微肅了肅神,“朕知曉了,國師多勞。”
寧莞告辭,往殿門外去。
興平帝見她離開,身子往後一仰,背抵著龍椅,捏著暴雨的折子似在思量。
寧莞尚未繞過熏香繚繞的三足爐,便聽得身後威嚴的話聲,“國師肯傳道受業,朕又豈有不應之理,先時所言,朕準了。”
寧莞便又轉回來,麵色還是淡淡的,說道:“多謝聖上。”
“朕會叫人布告張貼,公之各處,隻是……”興平帝皺眉問道:“國師打算招多少人,於何處辦學,是交由禮部,還是你自己拿主意?”
寧莞笑道:“既是辦學,自不能隻收個一兩人來,全看資質了。”
“至於這主意還是我自己拿的好,也省得多添麻煩,隻不過平日裡也不可能全由我一人一天來教習占卜星象,旁的課程也需得夫子,諸多事宜怕也要禮部襄助。”
興平帝點頭,算是應下。
寧莞也滿意了,又說了些話,才退出殿去,又到明衷皇帝那兒打了個報告。
她回到相輝殿時,鬱蘭莘還歪在椅子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翻著書,姿態懶散,神色倦怠,如一隻停在梧桐枝頭,垂著尾羽低著冠的孔雀。
寧莞叫了她一聲,問道:“離碧溪書院不遠的地方,是有一個叫正安書院的空處吧。”
鬱蘭莘回道:“是有,怎麼了?”
“既空著,就定在那處了。”寧莞在紙上寫了兩筆,“你下午走一趟戶部,跟他們說一聲。”
鬱蘭莘立時坐正,“什麼?你要做什麼?”
寧莞簡單將事情跟她說了,鬱蘭莘眼睛一亮,“這麼說以後你就是這院長了?”
寧莞看向她,“難不成你是?”
鬱蘭莘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我自然不是。”但這並不妨礙她出去神氣。
寧莞不語,搖搖頭,仔細琢磨著這日後規劃。
有了事情做,她一整日也算充實,連帶鬱蘭莘也興致勃勃地說起正安書院各處的問題。
寧莞難得沒有早退,過了點兒才放下筆,出宮回府去。
難得萬事不愁,什麼隱患都沒了,她自是極為悠閒的。
去合淓齋買了些新的糕點,又到樓外樓包了新來大廚最拿手的荷葉烤魚,還去保榮堂跟張大夫閒話了兩句,一通下來,等到十四巷已經酉時過半,天際微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