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耀對上一世之事自然一無所知, 一行人離開大靖京都, 與車隊北上,以後除非兩國相交, 互送節禮, 再難有機會踏入靖地半步了。
他靠在繡番蓮的藏色軟枕上, 闔上眼簾。
想起寧莞, 又想起水風嵐, 念起陽嘉女帝, 最後斜斜睨向侍女取出的一段絨毯。
現在的北地, 應該寒風瑟瑟, 等回去就該是冰天雪地的好風光了。
……
裴中鈺回城去往正安書院, 寧莞從煙熏火熱的後廚出來,一身的味兒。
她到蘭室簡單清洗,抬起袖子, 輕拍了拍,笑說道“北岐的人走了?”
裴中鈺頷首,這便牽了她的手一道往外去, 目光一轉, 稍有思量。
待上了馬車,他才將公西耀說的話大概複述了一遍, 未曾隱瞞。
寧莞訝然,這麼說來,公西耀原是記得以往的事情?
她蹙了蹙眉,但每回總要來點兒意外, 又隱約習慣了。
用帕子擦去杯盞邊的水漬,看向裴中鈺,含笑道“說起這個,是有話想問我?”
裴中鈺搖搖頭,“我都知道了。”
寧莞舒眉一笑,這穿來穿去的,與他二人而言,確也算不得什麼秘密了。
兩人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又閒話趣事,待馬車穩穩停在合淓齋前,才一起下去買些糕點。
將合淓齋新出來的各類糕點都打包了一小份兒,夫妻倆準備打道回府,身穿古香緞裳的衛蒔一進來,便正正和兩人打了個照麵。
寧莞許久沒見她,粗粗算來距上回在十四巷已經過去好幾十年了,早把人拋到了腦後。
恍一見到,隻看了一眼,也沒什麼感覺,徑直與裴中鈺出了門去。
衛蒔愣了一下,見那二人離開,用力掐了掐指尖,才收回心神來。
侍女扇兒小心覷了她一眼,小聲道“小姐?咱們買了東西就回去吧。”
說到回去,衛蒔眼中冷下一寸,想起宋家一窩子的煩心事兒,心裡就止不住地直慪悶氣,甚至堵得喉嚨口都乾澀得慌。
滿打滿算,她與宋文期成親也不過才幾月,但這些日子卻沒少受窩囊氣。
宋家小門小戶,一介白身,卻娶了國公嫡女,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光耀門楣了。
因得如此隔三差五就來些窮親戚看熱鬨,說是拜訪,實則沒規沒矩的,把她當猴子看呢,指來畫去,動手動腳的,壞了她好些東西。
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真是壓得頭都疼了。
一想到又要回宋家那又窄又亂的小屋子,又要再聽宋老太的絮叨,她就忍不住煩悶。
若不是父親擺臉色,母親攆她回來,她是恨不得就在娘家國公府裡紮根兒了才好。
衛蒔垮了臉,一邊的扇兒暗裡歎氣,這日子也真是一地雞毛。
可怪得了誰,還不是她家小姐自己選的路。
好好的正經高門夫人不做,非要下嫁去,你說這嫁的遠也就罷了,偏偏就在京裡這不大不小的一方地,一塊磚頭拍下去,能砸到好幾個公門侯爵。
難過的日子才剛開始呢。
待以後那些閨中姐妹個個錦繡榮華,高高在上,她每見一個都得畢恭畢敬,彎腰屈膝。
那等天地相隔的落差,才是真正戳心肝兒的時候呢。
扇兒一陣苦笑,攤上這麼伺候的主子,她這以後也是好過不了了。
……
無論是公西耀的離開,還是衛蒔的苦惱難耐,都與寧莞再無相乾了。
她每日去去書院或到相輝樓,早出晚歸,看看天象,雖繁忙不歇,倒也充實。
正安酒樓開張在兩個月後,如今天下倒也不說看不起商人,但將慣以清高自矜,揮筆弄墨的書院和蒸煮煎炸,酒菜歡愉的酒樓湊在一起,也算是開了這頭一份兒例了。
鞭炮聲聲裡圍了不少人,看笑話的有,看熱鬨的有,還有幾個身穿青衫長袍的老秀才,湊在一處吹胡子瞪眼兒,指指點點,口中數落著,個個皺著臉,頗有幾分痛心疾首之意。
丟人啊,這正安書院真丟他們讀書人的臉。
正長籲短歎,車聲轔轔,從馬車上下來的老人鬢發斑白,著錦衣厚靴,麵上含笑,不是當朝太師是哪個?
眼看著人大步進去,老秀才們瞬間住了聲兒,幾人麵麵相覷,太師是三朝老臣,在民間聲望極高,這天下讀書人就沒有不欽佩他的。
人都笑著往裡去,他們還在外頭指點著說些閒話,倒顯得麵上不好看了。
有了鬱太師第一個帶頭,來湊熱鬨看笑話的也都有些意動,再聞到那一陣陣兒飄出來的味道,竟忍不住多嗅了幾口。實在勾得肚子裡饞蟲湧動,三兩結伴地陸陸續續往裡走。
京都城裡最不缺就是有權有錢的,吃一頓飯而已,與他們而言也就幾個子兒的事情。
都到門口了,去試試又何妨。
寧莞就站在二樓,格窗大開著,鬱蘭莘也瞧見了人,眼角眉梢都上挑著得意,對這副熱鬨,儼然與有榮焉,說道“我去招呼祖父了。”
寧莞欣然頷首,等她離開才落座在椅凳上,捏著筷子往熱氣騰騰,煮得翻滾的鍋裡加菜。
有道是沒有什麼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來兩頓。
秋冬時節,往那桌子前一坐,人生美事不外如此,再舒服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