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德四年。
長安。
就在這一年,典兵天下的李世民僅僅二十三歲,先敗王世充,後潰竇建德,逼降杜伏威,抵定天下,盛名一時無二。
持續多年的天下大亂漸漸得以平息,唐朝一統天下大勢已定。
回到長安的李世民被封天策上將,許開府建牙,領司徒、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位在王公之上,穿冠冕袞衣,乘金車鼓樂,建“文學館”,收攏十八學士為羽翼。
李建成開始警惕起來。
所以,當東宮的太子中允王珪代太子李建成來到裴府的時候,受到了無數有心人的關注。
王珪,出身太原王氏,雖是旁支,卻名重天下,而河東聞喜裴氏,是五姓七家以下第一等的豪門,族武俊傑數不勝數。
最關鍵的是,裴寂是如今聖人的從龍之臣,對聖人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雖然今日的喜事不是裴寂的後人,但其堂兄裴世矩從某種角度來說,名氣更大。
今日的確有喜事。
王珪拱手吟道:“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複嫦娥影,空留明月輝。”
“不料能破鏡重圓。”相貌堂堂的裴寂笑道:“日後當傳為佳話。”
數十年前,陳朝覆滅之際,太子舍人徐德言與其妻樂昌公主各持半麵銅鏡而散。
國破家亡後,樂昌公主沒入越國公府,徐德言奔赴長安,吟誦此詩,公主悲泣不食,越國公楊素成人之美,一時傳為佳話。
而今日之事,的確也會傳為佳話。
裴世矩生有三子,獨有一女,十餘年前嫁給隴西李氏李德武,不料成婚數月之後,李德武因其叔父獲罪,數十人頭落地,唯獨其一人流放嶺南。
十多年過去了,李德武終從嶺南而返,聽聞妻子裴淑英多年未再嫁,縱使其父相逼,不惜持刀斷發,誌不可奪,李德武急奔長安,夫妻終得以團聚。
如此之事,如何不是佳話?
裴世矩早年就因一語而裂突厥而名聞天下,無論能力、心誌、智謀都堪稱上乘,雖已年邁,須發儘白,卻兩眼透出精光,精神抖擻,言語間中氣十足。
麵前的女兒眼角已有細紋,女婿一去嶺南十餘年,倒是除了膚色變黑之外,沒有太大變化,眉宇間多了一分滄桑,更添一分魅力。
今日之事是喜事,更是佳話,不僅太子府王珪,天策府的京兆杜氏的杜淹,京兆韋氏的韋挺均來賀喜。
但任何事都是有相反麵的。
裴府的正門熱鬨非凡,喜氣洋洋。
而後門處,風雪之中,一個約莫三旬的婦人背脊挺直的站在那,憤怒而無奈的隱隱聽著府內的鼓樂鳴聲,看著麵前原本很熟悉,現在很陌生的老仆。
“朱娘子,聽一句勸,還是回嶺南吧,也是為了你好。”
婦人斬釘截鐵道:“我回嶺南,讓大郎留下。”
老仆內心嗤笑一聲,臉上卻仍帶笑意,畢竟自己如今也算是裴府下人了,不再是你朱家的下人。
身為裴府下人,自然不能口出惡語,老仆心裡如許想。
隻僵持了一小會兒,老仆乾脆利索的進去,回身關上門,眼中透露出一絲鄙夷……今日之後,郎君必能飛黃騰達,你若再糾纏不休,隻怕下場堪憂。
婦人顯然也想到了這點,沒有上前大吵大鬨,甚至沒有出口責備這個背主的仆人,隻沉默了片刻後轉身離去,背影漸漸消逝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隻留下兩道長長的腳印。
守著後門的幾個下人適才被驅散開,這時候圍上來低聲嘀咕了幾句,其中一位年長者嘖嘖兩聲,心想也不過雷聲大,雨點小而已,倒是那位重新上門的姑爺可真有點無恥。
這位婦人從來沒有準備過玉石俱焚,做父親的可以拋妻棄子,而母親不會。
……
李善還沒睜開眼就覺得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