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吧。”李善歎了口氣,“不合作分利,實是為仁兄考慮。”
十九歲的王仁表有點糾結,心想自己這算不算趁火打劫?
“不早了。”李善輕聲道:“若是有意,這些日子小弟就在寺廟或山腳村落裡掃榻以待。”
李善有點失望,但也覺得在情理之中,誰願意為了個無名小卒去冒可能得罪河東裴氏這樣的豪門,如今裴氏在唐朝有裴矩、裴寂兩個宰相,這點上五姓七家都沒法比。
回京的路上,王仁表還在琢磨要不要買下這個秘方,他掌管家中庶務已有一年多了,察覺到瓊瑤漿可能帶來的利益,但二十貫……實在太刻薄了,而且李德武拋妻棄子,那少年郎孤苦無依。
要不多給點?
但父親半個月前赴任隨州主管,自己手頭也就不到一百貫,總不能將剛到手的宅院給賣了吧……想到這,王仁表心頭湧向一股暖意,雖然母親刻薄,但父親赴任前將一處宅院轉到自己名下。
馬車停在一處龐大的宅院外,大門緊緊關閉,側門也已經關上,王仁表不以為意,扶著妻子從角門處進了府。
“郎君總算回來了!”一個下人急匆匆的奔來,“郎君,主母傳召。”
王仁表神色一緊,帶著妻子去了後院,剛進門就瞥見一個衣著華美的青年。
“兒子拜見母親。”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一身綾羅綢緞,發髻上彆著一根金燦燦的發簪,嘴唇略薄,顴骨拱起,活脫脫的刻薄相。
“聽聞今日你去了東山寺?”
王仁表還沒來得及回話,一旁的青年就笑道:“姑母,京中遍傳有高僧攜真經東來,掛單東山寺,想必九弟是去為姑母求經的。”
“噢?”老婦人眉頭一挑,“果真如此?”
王仁表一時找不到話說,忍不住側頭看了眼,那位插話的青年是他堂兄王仁祐,向來和自己不對付。
“九弟,都去了東山寺,難道不是去求經的?”王仁祐用驚奇的口吻問一句,轉頭道:“姑母,這樣吧,明日侄兒去一趟。”
老夫人微微眯眼盯著還跪在地上的王仁表,“你操持庶務也一年多了,長進不少,聽說在外頭已經置了宅子?”
“還瞞著,是怕被人奪了去?”
“九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王仁祐在一旁添油加醋,“你是家中獨子,必要奉養雙親,如何能置外宅?”
王仁表鐵青著臉卻不肯分辨,難道解釋這是父親去外地赴任前特地留給自己的?
這樣的解釋在彆家可能行得通,王仁表的父親王裕出身旁支,但畢竟是太原王氏,但在這一家是行不通的,因為這位老婦人在成親前隻是名門貴女,但四年前,武德元年被封為同安長公主。
當今皇帝李淵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太子李建成嫡親姑母。
上首的同安長公主還在嚴詞訓斥,類似的場景在她回長安的幾年裡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王仁表都已經習慣了。
“罷了,也懶得多說。”同安長公主冷哼一聲,“既然你都置了宅子,那就搬出去吧。”
“母親……”王仁表猛地抬頭。
同安長公主置若罔聞,徑直往後麵走去,王仁祐蹲下身,笑著說:“九弟彆急,姑母隻是一時氣急,誰讓你……先搬過去吧,過幾日為兄替你說清。”
王仁表咬著牙一言不發,拉著妻子就走,指望王仁祐說清,還不如指望父親早日回京呢。
一個時辰後,王仁表和妻子李氏坐在崇永坊的一間宅子裡,身邊沒有一個仆役,沒有一個丫鬟,隻有散落在地上的幾口箱子,幾個包袱。
曆史軌跡在這兒出現了微妙的變動,原時空中,直到王仁表病逝,同安長公主才將其妻李氏、其子王方翼掃地出門。
“郎君,母親隻是氣急……”李氏知道這宅子的來曆,低聲勸道:“過幾日妾身再上門服侍母親……”
“隻是崇永坊,她卻也容不下!”王仁表一捶桌子,震起一陣灰塵。
長安一百零八坊,皇城坐落正北,越靠近皇城,宅子越搶手,而崇永坊位於長安中部,往北三個坊才是東市,其實地理位置並不好。
李氏心裡也明白,問題關鍵不在於宅子本身,而是宅子是公爹王裕私下轉手給兒子的。
“沒必要寫信去隨州,父親無詔不能回京,也用不著指望王仁祐,此次必是他作梗……”
看妻子一臉不解,王仁表苦笑道:“他與我一向不和,但直到半個月前父親即將赴任,我才得知內情……”
同安長公主和丈夫王裕生一女三子,女兒被前隋楊廣納入後宮,三個兒子連連夭折,王裕年過四十尚無子嗣,起意過繼族侄,同安長公主看中了當時才兩歲的王仁祐。
但還沒等過繼,王裕身邊的一個丫鬟有了身孕,生下的就是王仁表,這讓同安長公主如何想,之後十多年,夫妻在洛陽、揚州各地盤桓,隻留老仆在長安照料幼子。
原本還無所謂,但五年前,李淵起兵攻占長安,數年間掃平亂世,即將一統天下……王仁祐自然心裡妒恨,他好華服美舍,在世家子弟中頗有才名,又善於逢迎,很得同安公主的青睞,常常搬弄口角。
同安長公主和王裕回京不過三年,而王仁表一直在關中,這三年內王仁表處境艱辛,可以說至少一半功勞都要落在王仁祐身上。
呆呆的坐了很久,夫婦倆開始盤點帶來的細軟,數來數去,隻有三十多貫錢,而且接下來還得買各式家具,冬日還得買炭火、被褥……
王仁表突然想起了城外東山寺的那位少年郎,在這種情況下,或許那是條出路……至少,比向他人開口要好。
苦笑了一聲後,王仁表忍不住想,一個是拋妻棄子,一個是被母親苛虐,真不知道誰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