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古代戰場,無數人命被視作草芥的古代戰場……李善在心裡無聲的說,無關對錯,隻有勝負生死。
半個時辰後,李善騎著白馬在五個隨從的陪伴下入營,遠遠的就聞到一股古怪的味道,好像是什麼肉被烤熟了……或者是烤焦了?
“剛問過俘虜,此人乃是劉黑闥帳下大將董康。”柳濬指著一具屍體,“看來劉黑闥軍中真的糧草不濟,否則不會讓董康督辦糧草。”
李善瞥了眼就不再理會,隻問傷亡。
蘇定方輕聲道:“朱石頭帶人去燒糧倉,隻三四人受傷。”
一路相伴,蘇定方早就弄得清清楚楚了,郭樸等五人是隴西李氏丹陽房的家將,朱八、朱石頭、趙大等人是李善門下。
“戰死近二十人。”柳濬手持長刀將董康的首級割下。
柳濬率五百餘騎逃離下博,一路南下入貝洲,到被李善救下的時候,隻剩下兩百餘騎,如今又戰死近二十人,但這次性價比極高。
其實原本沒有這麼多傷亡,蘇定方的指揮無可挑剔,個人武力、調遣兵力都臻於完美。
但柳濬所率唐軍心中憤恨,積累的情緒需要一次猛烈的發泄,在敵軍已經逃竄崩盤之後,還不依不饒要趕儘殺絕,才多了些傷亡。
不過無論如何,三百騎突襲五倍敵軍,大敗之,斬殺大將董康,儘焚糧草,這是一場大勝,也是一場完美的夜襲。
幾乎沒有俘虜,要麼沿著清河向東側逃竄,要麼墜入火窟被烈火焚身,再要麼就跳進清河……這樣的氣溫,幾乎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那些跪地投降的……被柳濬麾下唐兵一一砍翻,割下首級。
李善此次隨軍而來,沒帶任何兵器,隻帶了些藥和布匹,立即替傷者上藥包紮。
手裡乾著活,李善一心兩用,心想這一戰會帶來什麼影響,繼續南下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吧?
有心想站出來保證一句,但李善自己都有點怕了……還是閉嘴比較好。
雖然幾次都是意外,也都和李善沒關係……但老為這事兒受周趙、淩伯嘲諷,真不好受。
適才在審問俘虜的郭樸突然搶過來,“郎君,叛軍在武城還有數百兵。”
“武城?”李善奇怪的問:“那在曆亭之北……”
範老三陰著臉走過來,“範十一被關在武城。”
李善一怔,你什麼意思?
但下一刻,李善敏銳的察覺到範老三神色不對,周圍幾個唐軍士卒臉上也神情複雜,帶著期盼,也帶著疑問。
“不拋棄,不放棄!”
李善長身而起,重複道:“不拋棄,不放棄!”
看範老三神色緩和,李善招手叫來蘇定方,“武城還有數百騎兵,若是我等南下,隻怕難逃追兵。”
蘇定方倒是鎮定,隻問:“李兄的意思是……”
“那個俘虜……康什麼?”
“康定。”
“對,康定,還老實吧?”李善咳嗽兩聲,“讓他帶幾個俘虜,以大營被襲,糧草被焚的名義騙開城門……”
看蘇定方遲疑,李善湊近低聲道:“範十一被關在武城。”
蘇定方後退兩步,眼角餘光掃了掃範老三,拱手道:“均聽李兄指派。”
李善有點不放心,“是否可行?”
“營地遇襲,急行報信,隻要騙開城門,理應順利。”
蘇定方的執行力足夠強,很快就聚攏騎兵向北而去,不過將朱家溝三十青壯都留給了李善。
李善看著騎隊消失在黑暗中,幽幽歎道:“朱八,你說……我是不是對蘇定方太過優容了?”
朱八摸了摸腦袋,“郎君慧眼,蘇家大郎的確了得,郭叔也讚不絕口。”
和範老三不同,郭樸身為隴西李氏家將,是李客師的親衛首領,見識過諸多戰事,頗有見識。
之前幾戰還能說蘇定方武力超群占了主要作用,但今日夜襲,蘇定方的完美演繹讓郭樸也歎為觀止。
李善又歎了口氣,自從那日相逢之後,自己對蘇定方的重視……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不僅突然真香出手救回蘇母,不僅任由蘇定方帶上老弱婦孺拖累速度,走哪條路也由蘇定方決定,甚至幾次出擊,都讓蘇定方做主。
李善對蘇定方的重視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史書的記載,這可是滅三國的名將……但對於範老三這些唐軍銳士來說,他們並不理解。
在範老三他們看來,蘇定方就算武藝絕倫,但畢竟曾是竇建德、劉黑闥麾下將領。
一路上,範老三和蘇定方之間的矛盾早就顯露,隻是被李善強行壓下而已,但如果這次李善不肯出兵相救範十一……隻怕這小小隊伍就要分崩離析了。
畢竟之前範老三隻十來人,而現在唐軍兩百多士卒……難保不起亂子。
不過,李善也隻是順水推舟罷了。
前世一個被爺爺奶奶養大的農村娃,一步一步從村辦小學到鎮中學,再到縣中學,最後魚躍龍門考入重點大學。
拚命活著,拚命學習,花費無數精力和心思,為了留在上海那座著名的三甲醫院。
這樣的人,能被評價為沒有野心嗎?
來到這個時代,李善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在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要在這兒活出自己的精彩。
野心從來都埋藏在這個男人的心底。
這次出擊,一方麵是為了解決目前的困境,但另一方麵也是李善增加自己分量的手段。
既然想多些分量,那麼一次成功的夜襲之後,偷襲武城並不是讓人難以接受的選擇。
在尚是一片漆黑的平原上,李善牽著馬緩緩前行,心想這一場夜襲能給自己帶來什麼?
刑洲已然失陷,曾經身為竇建德部將的齊善行並沒有投降,而是領兵南撤至洛洲。
但洛洲總管是廬江郡王李瑗,此人是東宮嫡係,他會領兵固守嗎?
距離李道玄兵敗已有兩日,戰報很快就會送入京中,太子李建成會選擇什麼時候自請領兵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