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洲總管程名振,雖是竇建德舊部,但其人允文允武,年初率軍攻冀州、貝洲,儘毀舟船車馬,斷劉黑闥糧道,立下大功。”
看李建成眉頭微蹙,魏征解釋道:“程名振父母妻兒均被劉黑闥所害,洛水大戰後,劉黑闥北竄,其執意追擊,未得秦王許可。”
李建成這才釋然,顯然,程名振並不是二弟的嫡係,這是個可以籠絡的目標。
頓了頓,魏征又開口道:“之前隨齊王頓足武陵,倒是見過一位少年郎,雖未加冠,卻是第一等的人物。”
李德武心一提,右手狠命掐了下大腿,才保持儀態,麵帶微笑,似乎在側耳靜聽。
“第一等人物?”韋挺大笑道:“難道是王羲之再世?”
自魏晉開始盛行九品取官製,能被評為第一等都是世家俊傑,但實際上,被評為第一等的最終青史留名的並不多,其中最有名氣的就是書聖王羲之。
王珪嗤笑道:“書聖再生,於殿下大業有何益處……還請玄成細細道來。”
“此人名為李善,祖籍隴西成紀,書法不值一提,但胸有韜略,腹藏良謀,兼目光精準,擅識人斷人。”魏征歎道:“更難得的是,此人剖析時局如庖丁解牛,曆曆在目,給殿下信中之言,多是某與其商議而定。”
李建成背脊一挺,他知道魏征信中對時局的描繪有多精準。
“若非親耳所聽,絕難相信……”魏征搖頭道:“大半個月前,劉黑闥破定州南下,李善便斷言劉黑闥必敗唐軍,隻能堅守城池以待寒冬,再發兵敗敵……”
這幾句話說的隱晦,但在場的都是太子心腹,很清楚魏征所說的寒冬是針對突厥人。
王珪眉頭一挑,雖然隻寥寥數語,但基本上和東宮謀略大差不離,但問題是今日才最終定策……而那少年郎在大半個月前就如此斷言。
太子舍人徐師謨聽魏征細細說了一段,忍不住轉頭瞥了眼李德武,好像和這人那日建言差不多啊。
“此人所學駁雜,因精於算學,受長安令李乾佑之邀隨軍打理賬目,又通醫術,某與其相識就是受其援手診治,那日……”
“噢噢噢,想起來了,是東山寺的李善……精於算學,長安令李乾佑是齊王府主簿,對了,其子李昭德與李善相熟。”
開口的是韋挺,他饒有興致的說:“殿下可還記得去年末東山寺一事?”
看李建成蹙眉,韋挺補充道:“就是讓杜克明铩羽而歸……”
“原來是那少年郎。”李建成眉頭一展,笑道:“他入了齊王府?”
魏征遲疑了下,搖頭道:“理應未入齊王府。”
當然了,如果入了齊王府,怎麼會被打發押送糧草去河北道呢?
韋挺是東宮嫡係,但他本人能成為李建成心腹,一方麵是因為出身京兆韋氏,另一方麵是因為他幼年就是李建成密友,其本人並沒有出眾的能力,所以對散布的信息反而更敏感。
隻隨口提了幾句,眾人就恍然大悟,他們未必知道李善,但卻是聽說過李善惹出來的那些事。
“嘗過東市瓊瑤漿,不愧瓊瑤之名……”
“東山酒樓……滋味鮮美,頗有新意,就是價太過高。”
太子千牛李誌安笑道:“聽說過長樂坡一事,據說秦王府子弟被打得落花流水,剛剛入京的譚國公丘公之孫,高士廉長子都鼻青臉腫。”
薛萬徹甕聲補充道:“其他不知,不過聽聞尉遲恭長子曾被人兩個照麵擊暈,好像就是李善這個名字。”
李建成越聽越感興趣,連連追問,依稀記得齊王在京的時候曾經提過一嘴……全然沒發現坐的最遠的李德武強顏歡笑,臉上的表情都快維持不住了。
詹事主本趙弘智瞄了眼魏征,“之前聽聞算盤乃是隴西李氏丹陽房秘術……居然是李善所傳?”
讓人意外的是,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提起這個話題的魏征一直默然無語。
王珪笑道:“如此少年英傑,玄成必要引薦於殿下。”
李建成連連點頭,“祖籍隴西成紀,又與丹陽房子弟來往頗密,難道也是隴西李氏?”
魏征微微搖頭,沉默片刻後道:“齊王遣五百士卒押送糧草入河北道,李善因精於算學隨行,但並未回程,似乎留在了刑洲。”
“那日齊王傳信回京,某本欲使其攜信回京,不料……”
幾個知情人不約而同的看了眼李德武,也就是說本來是李善回京,但最終卻是李德武回京,李善押運糧草去了河北。
李德武一副訝然的神情……演技不錯。
李建成失望的搖搖頭,不再追問,韋挺趕緊換了個話題。
無人發現,李德武身子在微微發顫,他居然沒有回陝東道,而是留在了河北。
留在刑洲……怕是凶多吉少了。
劉黑闥率主力攻刑洲,而且還有數萬突厥兵隨行……齊善行很難守得住……說不定都已經投敵了。
李德武滿心歡喜卻不敢表露出來……一直到小宴散場,在馬車上,他才無聲大笑。
“夫君為何而喜?”裴氏詫異的看見李德武臉上毫無掩飾的笑容。
李德武溫柔的摟著妻子,低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嬰兒,“今日太子設宴,為夫與內兄都受邀。”
“是三兄嗎?”裴氏也知道裴龍虔任太子左衛率。
“嗯。”李德武小聲問:“聽聞裴相今日登門?”
裴氏點點頭,“四叔午後來的,與父親商談良久,直到用了晚飯才走。”
進入東宮半個月了,李德武也漸漸摸清楚河東裴氏的底子,裴寂極得聖人寵信,甚至被賜予鑄幣權。
裴寂立場偏向東宮,和秦王一脈雖未撕破臉,但向來無往來,而且其嫡親侄子裴龍虔在武德元年就入東宮任太子左衛率。
而嶽父裴世矩雖然兼太子詹事,其實卻搖擺不定,至少在明麵上並未偏向東宮……當然了,也沒有偏向秦王。
如今,李德武出任東宮太子千牛備身,卻讓裴世矩有了一定的傾向性……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
李德武在心裡琢磨了會兒,裴寂登門,很可能是和今日戰報,以及不久的太子自請出征有關……甚至可能是代表東宮試探嶽父的態度。
一直到夜深,身邊妻子早已入眠,李德武毫無睡意,兩眼直勾勾的瞪著漆黑一片的上方。
很久之後,李德武終於閉上眼睛。
這就不能怪我了,押送糧草的小隊都能回陝東道,是你自己不肯回來!
九泉之下勿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