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從來沒有直呼蘇定方的名字,向來稱呼一聲蘇兄,這還是第一次。
蘇定方上前一步,高聲應和。
臉上猶有清冷笑意的李善慢條斯理的拔出長刀,緩緩而堅定的舉起,刀尖直指縣衙大門。
“殺進去!”
田留安還沒反應過來,蘇定方大步上前,一抹刀光從腰間飛起,麵前的士卒已是血光四濺。
此時此刻,縣衙後院中,暖洋洋的陽光照射下,突厥青年斜靠著軟榻,手持精致酒盞,一飲而儘後冷笑道:“數萬大軍壓境,還有膽子討價還價?”
身材矮小的史萬寶在經曆下博大敗後向來萎靡不振,但此刻卻精神煥發,笑道:“此言大謬,若不退兵,魏洲失陷,在下難逃罪責,隻是兩廂得意而已。”
突厥青年丟開酒盞,不小心碰到手臂上的傷口,忍不住咧了咧嘴,“好,此事某一力作保。”
史萬寶放下心來,親自端起酒壺斟酒,他是東宮嫡係,又是河北道行軍副總管,很早就知道東宮有親征之意。
如今下博大敗,三萬精銳全軍覆沒,這個罪責還能推到李道玄那兔崽子頭上,但若是自己無所作為,隻怕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會越來越低。
但如若是自己能以麵前這位突厥貴人勸突厥大軍北返,那接下來太子親征就輕鬆多了……就算下博大敗自己也被貶官,他日太子登基,必然加官進爵!
史萬寶輕輕歎息,心想自己還真是好運氣,今日一早進城,聽聞突厥來襲,欲召魏洲總管田留安回師,沒想到卻突然看到了這個突厥青年。
史萬寶雖生於中原,但卻是胡人出身,通曉突厥語,追問了兩句立即發現對方身份不凡,當機立斷將人扣了下來。
不多時,突厥青年已然半醉,隨手撕開一隻肥雞大嚼,心裡卻在想,一旦脫身,必要屠儘此城。
在草原上,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過之處,萬眾俯首,如今卻淪為漢人的籌碼!
“下博一戰,聽聞淮陽王被擒……”史萬寶突然輕聲說:“若貴人安然北返……”
“給你!”
史萬寶抿著嘴擠出一句話,“當年夏王竇建德屢送唐國宗室大臣回長安,最終卻遭處斬,前車之鑒不遠,今日漢東王隻怕不會再心慈手軟……”
突厥青年愣了下,嘴裡的雞肉都忘了嚼,這老頭的話雖然說得隱晦,但意思很明顯。
如果淮陽王李道玄沒死……麻煩你回去補一刀。
史萬寶神態自若,反倒是突厥青年有點不太適應,他記得之前河北道唐軍以淮陽王李道玄為首,麵前這個老頭兒為副。
嘴巴嚼了嚼,將雞肉吞下肚,突厥青年哼了聲,“那需得將那人交出來!”
“便是那個李善?”史萬寶咂咂嘴,心想那青年還真能折騰,居然擒來這突厥人……不過也幸虧他擒來這突厥人。
史萬寶笑了笑,“適才已然下令,城外唐軍覆滅,隻要……”
話說到一半,史萬寶住了嘴,疑惑的看著對麵目瞪口呆的突厥青年。
“什麼人?!”
史萬寶猛地回頭,隻見刀光閃爍,叱喝的親衛勉強抽刀擋住劈來的長刀,但隨即被一腳踹成滾地葫蘆。
一條大漢手持長刀從拐角處出現,隨即是十幾個持刀拿槍的青壯,在眾人身後,麵露譏諷之色的青年緩步而來。
死死盯著李善,史萬寶如墜冰窟,明明在城外被突厥大軍團團包圍,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兒?
不是史萬寶太過輕敵,也不是他太過天真,千餘唐軍對陣數萬突厥騎兵,幾乎沒有勝算。
史萬寶就等著外麵唐軍全軍覆沒,自己獻出人質以換取突厥退兵,但沒想到李善一番口舌說服突厥後撤,之後田留安迅速入城,以親衛控製要道……史萬寶到現在都不知道突厥已然後撤。
當然了,這和史萬寶一路南逃,身邊隻剩下十幾個親衛有很大關係……人手不足。
“有雞,有鴨,有魚,有羊,居然還有酒。”李善的視線在突厥青年臉上打了個轉,才看向史萬寶,“突厥寇河北山東,殺戮無數,下博一戰數萬府兵戰死,魂魄難歸故裡,不料原國公視為貴賓。”
史萬寶顫顫巍巍的站起身,盯著出現在李善身後的田留安,“老夫奉聖人詔令……”
“聖人詔令?”李善大笑道:“是聖人命你頓足不前,陷淮陽王於陣中?”
“是聖人命你儘摧三萬精銳,使全軍覆沒?”
“是聖人命你兵敗,連失四州?”
冰冷的視線讓史萬寶額頭上冒出一陣冷汗,他想出口辯解,卻最終沒有說出口,隻能在心裡發狠,待得日後……
“今日在場諸人,有淮陽王舊部柳護軍,有秦王嫡係田總管,餘者皆某親信。”
李善慢條斯理的將一柄長刀丟在史萬寶腳邊,“猜猜,今日某會不會殺了你……”
後頭的淩伯嗤笑道:“已然查問,隻十六名親衛,或死或降。”
史萬寶瘦小的身軀猛地顫抖起來,花白的鬢角因為汗水緊緊貼在額邊,他不敢信對方真的敢殺了自己……但自己能陷李道玄兵敗身死,對方真的不敢嗎?
院子裡的氣氛極為壓抑,也極為寂靜,唯有史萬寶濃重的喘息聲時不時響起。
片刻後,李善突然展顏一笑,“彆怕。”
“某當然不會殺了你,你是原國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