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崔信繼續往下吟誦,心裡難免酸楚,“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桉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屋內寂靜片刻後,崔小娘子神采飛揚,“若無心胸,絕難撰寫此文,必為奸邪誣構!”
崔信心裡滴咕,那小子其實還真挺愛錢的,“未必是構陷……不過此事的確頗有隱情。”
崔小娘子拉著崔信坐下,“還請父親詳敘。”
“涉及國事,不可外泄。”崔信搖搖頭,“不過此次商隊回關,攜良駒數百匹,聖人欣喜。”
又安慰了女兒一番,崔信轉身離開,回了臥室,看見妻子忿忿模樣,不禁又歎息一聲。
張氏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崔信沒有理睬,心思早就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當裴世矩突然出列問罪李善的事情傳開後,崔信和平陽公主有著一致的判斷……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猜得到真相,但女兒心悅,老父親自然多加打探,事事留心。
這小子倒是有手段,出塞通商一事必然早就密奏陛下,隻怕太子、秦王都知情,崔信心想,裴世矩三朝老臣,臨老了卻摔了個大跟鬥。
聞喜裴氏西卷房如今一門雙相……難怪那小子要外放。
雖然被裴世矩塞到了雁門,卻能逆境奮發……的確是個人物,但將來如何?
崔信不得不考慮周全,雖然自己持身中正,但清河崔氏族人多為東宮一脈,裴世矩為太子詹事,而裴寂也依附東宮。
難怪臨行前不肯簽下婚書,原來是李德武!
自兩儀殿一事傳開,長安城內頗有喧囂,各人有各人的感受,有人驚詫,有人叱罵,有人憐惜,有人暗讚。
但論感慨,無過裴世矩本人。
夜已經深了,孤燈旁,桌岸邊,老邁的裴世矩自斟自飲,麵無表情的盯著外間如濃墨一般的夜空。
出身名門,建功立業,盛名遍傳海內,如今卻被黃口小兒如此羞辱,這讓裴世矩如何能忍受?
今日出了太極宮,裴寂就告知,西卷房子弟裴懷義組建商隊出塞,甚至還想請他出手,驅逐李善,獨占商路。
若是早一日知曉此事,自己……裴世矩細細想過,自己隻怕還是會出手問罪,但絕不會受到這樣的羞辱,至少不會說出“涉及各族,都應斥責”這種話。
隻要一想起今日兩儀殿內李淵父子三人的神情,裴世矩就羞憤難當……出塞通商,李善肯定早就密奏,應該是從平陽公主這個渠道。
打探軍情得利,換回良駒數百……換句話說,李善是不惜身染汙垢,為國勤事,而自己卻是打壓賢良。
如今細細想來,裴世矩很確定李善明暗兩手針對自己,首先密奏陛下,自己卻在代縣大造聲勢,其次勾連裴氏西卷房涉身其中。
不管哪一條路,都有可能讓自己一腳跌入坑中……裴世矩暗咬牙齒,這麼多年了,從未吃過這種虧。
李善,你給我等著!
你越是逆境奮發,越是明麵上不動乾戈,老夫越是難以忍受……他日,你若複仇,李德武有機會躲過一劫,但老夫子嗣何以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