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和筆(1 / 2)

阿生把玩著手上的鉛筆,光從外表上看,它和後世的鉛筆沒有任何區彆:六邊形的木條,中間鑲嵌著一根細圓柱的石磨體。用刀片削一削,能夠在紙張上畫出濃黑的筆跡。

她原本以為要用柳條燒炭之類的方式來製作硬筆,卻不曾想中國人使用石墨的曆史遠比使用鬆煙墨的曆史還要早。無非硬筆一直沒能成為書寫的主流,石墨和水研磨也不過是一種劣等的墨水罷了。

匠艾垂手站在她的幾案前,滿是風霜的臉上仿佛還帶有戶外秋風的肅殺。

“太軟了。”阿生說,是一種平緩的沒帶多少感情的語氣,和匠艾這樣的技術宅交流不需要鼓勵。“你看,我不過是寫了十個字,就又需要削筆了。這樣一支筆能夠用多久?用的過程中又需要多少時間來削筆?而且——”她伸手一抹,白紙上的石墨粉就暈染開來,字跡立刻就模糊了。“你看!”

石墨筆本來就有這樣那樣的弊端,不然也不會處於弱勢地位被軟筆壓得死死的了。匠艾所製作的石墨筆,跟同時代的產品比起來已經是上品了,至少他知道要蒸煮木材使其更容易被刀削砍,石墨也經過壓實處理。

匠艾麵無表情,但眼神閃動了兩下。“小郎君心有溝壑,就彆消遣在下。”

“混合陶土。不一定是要上等的陶土,普通的黏土就可以試試。黏土和石墨不同的比例,可以做出不同的硬度,對應不同的用途。加水混合壓實入模再用高溫煆燒,質地會更加緊密。”

男子表情瞬間就亮了,變得有神起來:“除了黏土,還需要試試彆的嗎?比如香料、鐵粉、炭粉。”實驗之魂熊熊燃燒。

“彆……了吧。我跟你說過,控製變量法,貪多嚼不爛。”

“哦。”突然失落。

“且你要記住一條原則。”阿生將鉛筆往桌上一扔,“這種消耗品,工藝越簡單越好,材料越廉價越好。我是要給育嬰堂的孩子和彆院下人讀書用的。往裡麵加鐵、加香料?嗬?是不是還要摻黃金?”

她的冷嘲熱諷讓匠艾的臉繃得死緊。在工坊中滾打了二十年的大漢被個娃娃嘲笑,稍微有點自尊心的都麵上下不來。但偏偏她說的是對的,匠艾技術過關,但往往在一些方向性的問題上會走偏。

“再有,彆用鉚接法來鑲嵌木頭。小小的石墨筆外殼,也值得你炫技?找一種好點的粘合劑出來,半機械化生產早晚要用到。”

粘合劑、機械化,這兩個詞也不是匠艾第一次聽到了。事實上阿生提供的金屬滾輪組壓紙的技藝早就讓他對“機械化”這個概念充滿了敬仰,這也是他在存夠了贖身的錢後反而跟曹生簽了死契的原因。

他自詡天才,百工均有涉獵,無所不通。但自從到了這位曹家的小郎君名下,每天都在刷新他對自己專業的認知。她並不是一個專業的工匠,但所知所想,都帶有一種高屋建瓴的壓迫般的前瞻性。

即便麵上再傲氣,他心中也是門清:跟隨此人,或許可以如蔡倫、魯班一般名垂青史。

“冬天要到了,家裡若是缺什麼,就跟我說。工作雖多,但不要熬夜,身體最重。”阿生給工匠們的生活待遇非常優厚,對匠艾尤其優厚,是跟史氏、繒氏這樣的管事同樣的水準。

“在下沒什麼缺的。”

“家中的下人,我讓他們輪流去工坊中幫忙了。若有你看得上眼的,儘管跟我要人。”

“嗬!都是庸才!”

阿生輕笑一聲:“那行吧。”以後她讓經過初等教育的孤兒們去,總有能讓匠艾滿意的人。

滿身肌肉的大漢退下後,阿生的笑容再也壓不住了。

“主人很開心?”洛遲問,“在他麵前倒是裝得嚴肅。”

阿生撿起鉛筆翻來覆去地看,技術進步還在其次,光是這個外形就讓她感受到親切。“其實他往裡頭摻了彆的成分,不是黏土,大約是木粉或是膠之類的,純石墨要比這個脆得多。而這支已經接近12B了。”

“12B”這個詞洛遲聽不懂,微笑裝乖巧。在小郎君身邊經常能夠聽到新詞,一次不懂沒關係,聽得多了也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