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卞氏(2 / 2)

丁氏拍拍這女子的手。卞氏小她八歲,放在她眼中才剛剛脫離孩子的範疇。“今日找你來,也不為彆的。隻一件事,把你自己的籬笆紮牢了。將來這家裡或許還會再進人,但爭風吃醋在我看來都是小事,全家活命才是大事,若是有人因小失大……”

“奴婢明白。”

“明白還不夠,還要會做。宗族之中,什麼人可以相信?什麼人需要提防?朝堂之上,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盟友?若有危難來臨,家仆之中誰可以依靠?誰需要約束?家族產業,何處可以放棄?何處需要死守?這些,雖然不需要你做決定,但你心中必須一清二楚。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無心之失就會釀成大禍。”

參知大事,這已經是徹徹底底的抬舉了。

“主母……”

“從前劉夫人在時,不曾教過她這些,是因為彼時還算安定。但眼下……罷了,蘭園也到了,進去吧,多聽聽也就有數了。”

蘭園雖然以“蘭”為名,但卻沒有蘭草。

屋裡擺放著竹枝和鬆苗,還有一些卞氏叫不上名字的綠色植物。說是茶會,但也不見有茶水,曹操曹生雙胞胎靠在一張巨大的桌案上吃糕點烤肉,邊上還有一壺酒。兩人的坐姿也沒有多規範。

這也正好是午飯時間。

“阿姊來了,坐。”曹生說。

丁氏就坐了,熟門熟路地淨手,從盤子裡取吃的,還分給卞氏一些糕點。

東漢流行分餐製,一家人從同一張桌案上取吃的是不符合規範的,更何況卞氏隻是個妾室,哪有資格和主人吃同一個盤子裡的東西。再說,眼下這張桌案太大了,除了吃食,中央位置還鋪著一張地圖。食案不像食案,書案不像書案,更是讓卞氏吃驚。

雙胞胎的視線都在地圖上。曹操一手叉烤肉,一手寫寫畫畫:“今日第一個議題,是要不要北上幽州。如果走,得抓緊了。”

卞氏聽得一頭霧水,還是丁氏給她講解:“張然明公的一年孝期結束,郎君就要考慮出仕了。是馬上出仕,還是再隱居幾年?如果出仕,要不要往幽州去?亦或者是不出仕往幽州去?還是留在譙縣靜觀其變?”

卞氏點點頭,她插不上話,隻能安靜地坐著。

曹操看了一眼自己妻妾之間的互動,沒有乾涉。隻是等到丁氏說完了,才問卞氏道:“你走南闖北,可有聽說過大賢良師?”

話題突然就從幽州跳到大賢良師了。卞氏更加迷糊,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父親母親喝過他們的符水,三伯生前信太平道,但不幸三年前病故了,也沒有留下一兒半女。”

“哦?”曹操來了興趣,“這是在何地發生的事情?”

“就在豫州。”

“我還是覺得全家搬離譙縣比較好。”曹生在這個時候開口,“潁川是太平道重災區,譙縣和潁川比鄰,也好不到哪裡去。哪怕不去幽州,我在威海控製得嚴格……”

“幽州、青州,也有太平道啊。”

“事有不妥,就坐船南下。總歸交州還沒有發現太平道,他們也穿不過南方十萬煙瘴山林。”

卞氏聽著聽著,悚然而驚: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太平道要造反啊!不過她越是細想,就越發覺得這有可能,太平道新出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口號,還真有造反的意思。他們信徒眾多,外圍還有無數因天災**活不下去的人口。若是卞家沒有攀上曹家這艘大船,再過個兩年走投無路了,估計也會跟著太平道拚一把。

卞氏的後背上已經全是冷汗,手指一根根收緊。她這個時候那還有獻媚的心思,全在要不要搬家上麵了。還好還好,家裡的男主人女主人和小姑子全是靠譜的,三言兩語就把太平道起事的時間地點人物推斷得七七八八。

“甲子年,就是四年後。他們這麼早就把口號喊出來,不怕泄密嗎?”曹操摩挲著下巴,連吃了一半的肉包子都丟到了邊上。

阿生正在啃一塊糯米糕,將嘴裡的東西咽下:“口號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凝聚人心的,不廣為傳播就無法起到動員的作用。當初陳勝吳廣又是學狐狸叫,又是魚肚子裡藏字條,不也提前折騰了許久鬨得人儘皆知嗎?那還隻是聚在一起的部下,就要提前數月動員,太平道分布太廣,人口太多,自然需要提前數年。泄密的風險自然是有的,但兩害相較取其輕,為了保持住人口優勢,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相比不規矩的雙胞胎,丁表姐的儀態更好,吃完了肉羹又漱口,才說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句話沒頭沒尾,又瘋瘋癲癲的,乍一看是在說鬼神呢,輕易也聯想不到叛亂上。”

就跟2012世界末日流言似的,如果不是開了天眼,還真不知道這是黃巾準備在甲子年造反。

“是不同尋常。”曹操皺眉,“這和一郡一縣的小打小鬨不一樣,他們真決定這麼做,八州並起,土地荒廢人口銳減在所難免。且一旦幽、並自顧不暇,蠻夷入侵更是雪上加霜。阿生,根據你的消息,太平道有多少人?”

曹生從桌案底下掏出一張超大號的白紙,對照著上麵的數字往地圖上抄:“雖然從桓帝開始就沒有做過人口普查,但父親是大司農,有權查看各地的稅收。從人頭稅推算人口的話,這十年間,兗州損失了大約六萬人,豫州是……,幽州……最多的是冀州,人口減少超過十二萬。那裡是太平道大本營。”

曹操都驚呆了:“這前後加起來超過五十萬人了。”

“也不是全部都入了太平道。刨除掉天災**死去的,再刨除掉逃荒的,被世家大族收編的,才是太平道的人口。”阿生算了個數字,“外圍信徒照樣納稅,不納稅的基本上已經是走投無路要跟著造反的了。至少二十萬。”

“至多呢?”曹操問。

阿生托著下巴:“四十萬吧。考慮到部分小寒門同流合汙的話。”

“還是得搬家!”曹操拍板,“一部分一部分搬,一年內搬完。阿丁和孩子們都北上幽州,你挑的那個什麼遝氏縣,就是那裡了。呂布也去,段老也去,還有你手下的廿七和我的少年騎,能調也調去。三麵環海的地界雖然艱苦,但勝在安全,守住一麵的入口即可。”

“暫時先派家人去經營。”阿生說,“婦孺可以先暫住在威海。阿兄自己呢?”

曹操罕見地猶豫了:“我最多在幽州呆兩年,就要殺出點名聲,然後回中原。”

他這是想在平定黃巾的時候分一杯羹。

“若是這樣,阿兄得走何進的門路。”曹生點評。

“你說得不錯。如今士人大多禁錮,若真有數州大亂,陛下不能依靠宦官,就隻能依靠外戚。董太後家人都是草包,董卓也未必聽話,那就隻有何皇後的兄長是最有可能當大將軍的。”

四年時間,怎麼都夠曹操和何進搭上線了。若這幾年曹操又有在幽州當縣令保邊境的功績的話,黃巾亂時讓當個雜牌將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更多的,就得看曹家軍在戰場上的表現了。

於是,曹操練武看兵法越發刻苦了,不練武的時候也要和何家的門客親屬走動,或者在袁紹那群人麵前刷存在感。等到曹嵩給他活動到一個遼東郡汶縣縣令的職務,他就迫不及待地北上遼東。

這同時意味著,卞氏新婚不滿半年,就進入了兩地分居的日子。不是不苦惱的,但她也漸漸懂了,在曹操的抱負麵前,儘量不拖後腿,是她能做的最好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