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乘風(1 / 2)

()沔水上一處淺灣,岸芷汀蘭中藏著一艘小船。船上一人、一幾、一書、一壺。

幾是黃楊木,壺是黑陶釉,書是一冊厚厚的病曆。南風翻動泛黃的書頁,依稀可見“冀州疫”、“水邪入體”、“鼠菌”之類的字樣。

執書人側頭,望著遠方的襄陽城飽經風霜的外牆,但明顯她的注意力不在書,也不在襄陽城,而在朝向岸邊的那一側耳朵——船舷外的沙地上,一個單膝跪地的黑衣女子正在不絕地訴說著什麼。

風聲掠起水聲,將她們之前大部分的話語淹沒。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按時間算,徐榮所率領的援建部隊七日前就已經抵達赤山。”黑衣女子終於說完最後一句話,半跪在地上等待主人的命令。她的身材乾瘦有力,風吹起鬢角的一縷散發,看著有些透明。

“起風了。”阿生突然說。

阿石紋絲不動,沒有對話,也沒有思考。傳信三十六年,一如當初。

麻布的袖口在幾案上輕輕拂過,將被風翻亂的書頁撫平。“你說徐榮代表軍部出麵,促成了精英票決一事。那麼呂布呢?”呂布才是遼東軍部戰無不勝的門麵,阿生帶出來的嫡係。

“呂布曾在‘赤山事變’後第二日就請求出兵攻打烏延部落,但遼東軍部拒絕了他的提案。”

遼東軍部有老妖怪段熲坐鎮,清醒得很。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複仇,而是爭分奪秒將赤山城修建起來。同樣是在遼東熏陶多年,徐榮學會了以“統治”為目的來製定軍事計劃,呂布卻還是更多憑借本能在廝殺。

並不是說呂布不好,隻是人與人的長處是不同的。呂布適合做先鋒大將,而徐榮已經展現出了為帥的資質。就算徐榮是曹操的人,統軍治下脫不去舊軍閥的痕跡,阿生也不得不感歎他的優秀。

“如果說人治的社會有什麼優點的話,那一定是極端的高效。一個有魄力的領導者,能夠讓整個係統的效率翻上數倍。徐榮是這樣的人。我阿兄是這樣的人,就連我自己,有時候也在迫不得已地扮演類似的角色。”阿生閉上眼,低不可聞地喃喃自語,“但話說回來,就算是我那個時代,危急關頭也隻能依賴少數人來做決定。這就是……所謂的……‘承擔了國民的信任……就要成為國民的果斷’……嗎……”

“主人,我沒聽清。”阿石刻板的聲音打斷了她,“我的耳力有所衰退,還請主人說清楚一些。”

阿生笑了,虛抬一手讓阿石站起來:“我沒什麼話需要你帶的,我們一起回去。”

黑衣女子這才硬邦邦地站起,刷地隱入樹叢就不見了。阿生愣了愣,好半天才想起來吹口哨將四散的侍衛叫回來。

“她這是鬨脾氣了嗎?”阿生逮了一個諜部出身的侍衛問。

那年輕人尷尬得直搓刀柄:“怎麼會呢?石老大就不是人……不不,石教官挺嚴格的,我是說,她沒有脾氣……不對,她……她不會在工作中帶情緒,對,石教官不是那種幼稚的人,她對您一心一意。”

阿生:……

正好這個時候,樹叢後麵傳來兩個熊孩子急促的腳步聲。人未到而聲先至,是強壓著嗓門仿佛犯了大錯的語氣:“曹子,曹子,咱快跑吧。”

那個倒黴的諜部出身的侍衛見狀連忙溜之大吉,特地挑了個最遠的位置放哨,還偷偷鬆了一口氣。

阿生:……

然而諸葛亮和呂蒙已經跑到了跟前,迫使她將注意力送給他們。倆孩子都上氣不接下氣,不複黃朔和龐德公跟前那副世外高人模樣。“曹子,此地不可久留。”諸葛亮說,“阿蒙不謹慎,龐德公和黃承彥都該懷疑我們身份了。”

阿蒙被小師兄坑了太多次,早已形成了條件反射:“黃承彥我認,龐德公那裡可是師兄的鍋,你還跟人小女郎約下棋。”

諸葛亮:……師弟你變了,你不再是那個傻乎乎背鍋的師弟了。感受到物是人非的小亮隻能強行轉移話題:“今日劉表來了魚梁洲,且荊州征兵急迫,我恐怕襄陽有變。”

阿生抬頭打量自家故作老成的大弟子。他穿著一身打補丁的粗麻布短衣,窮褲卷到了小腿肚也不嫌冷。自打跟隨阿生旅行,他隻在孫策那裡過了幾天偷閒的好日字,彆的時候不是曬鹽就是趕車,不是捕魚就是劃船,再到如今扮演難民打工,一路勞作讓他手掌上長了好幾個繭,就連原本白皙的膚色都有些曬黑了。但諸葛亮從沒說過半個苦字,表麵上依舊是個喜歡欺負師弟的熊孩子。

“那就啟程吧,正好起南風了。順風逆流,一天就能到宛城。”

“曹子今天這麼好說話?”小亮跳上船,主動幫她收拾矮桌上的家夥什。

“反正想見的人已經見到了。”

“想見的人,是龐德公?還是黃承彥?反正我覺得不是劉表。看襄陽治下就能知道劉表如何了,不需要相看。”

“都不是。”阿生似笑非笑地瞥了諸葛亮一眼。

小亮隻覺得後背一涼,連忙加快手上的動作。他和呂蒙一人提水壺書冊,一人扛矮桌,一眨眼功夫就把船上船下的攤子收拾妥當了,還有兩包沒吃完的牛肉,也被扔進了甲板下麵的儲物櫃。侍衛們彙聚起來,熄滅篝火,消滅蹤跡,最後從蘆葦蕩中拖出之前藏好的小船,統共六、七艘的樣子。

船槳劃過水麵,漣漪交錯,直到離開淺水區,來到沔江深色的江麵上。

風冷了,呼嘯著,從背後推著船隻逆流而上。比不得將他們吹來此處的狂風,但也已經是快得嚇人的速度了。不一會兒,阿生他們就繞過河灣,遠遠能看到擴建中的水軍大營。一個個模糊的人影,是挑著擔子的民夫,也是揮舞皮鞭的監工,更有可能是放哨的水軍將士。

“這處軍營若是修好了,整條沔江的水道都要被切斷。到時候想走就難了。”

便是如今,也有不小的麻煩。因為已經有哨兵看到了他們的船隊,正在招呼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