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疑雲(2 / 2)

阿生隻得拍拍她的後背:“走了,都輪到我們進城門了。”

於是阿石揮鞭,牛車的輪子吱呀吱呀轉動,跨過護城河,穿過城牆下能聽到回聲的門洞,沿著寬敞的學宮路一路往北。大約是因為天氣實在是太陰沉了,不過未時就仿佛太陽已經落了山。這個季節百花凋謝,本該獨占鼇頭的荷花也因為陰天與寒流而垂頭喪氣,倒是許縣唯一的和尚講師所栽種的石蒜【注2】開了花,學宮路兩旁紅紅白白的一片,是這昏暗的季節裡最鮮明的色彩。

車隊在學宮西側的一條小道拐彎,漸漸離開了商鋪繁多的學宮區,最後抵達城西一座宅邸的門口。高大的銀杏樹佇立在昏暗的天色裡。樹下一個清俊的中年男子,笑容內斂又端莊,讓阿生想起第一次抵達潁陰時遇見的荀靖。

“阿悅兄長,許久未見了。”她應該喊荀悅“仲豫”的,脫口而出卻是幼年時的稱呼。

荀悅沒有半分惶恐的情緒,依舊是溫和地笑著:“剛剛收到消息說仲華要來,便給孩子們提前下學了。”他推開半掩著的大門,紮著兩個小揪揪的竹竹就迫不及待的跑出來,一頭撲進阿生懷裡:“二叔二叔,你回來了。竹竹可想你了。”

她這麼一打岔,驅散了阿生突然湧上來的傷感。阿生摸摸小侄女的發揪,抬眼就看到門後還站著一串高高低低的蘿卜頭,最大的孫權已經到了學宮招生的最低年齡,最小的曹彰伸手還夠不到門鎖。曹丕是老油條了,新麵孔也有,被母親強行送來許縣的小孫翊。

“你們有沒有給慈明公添麻煩?”

孩子們異口同聲:“我們沒有,我們特彆乖。”

這熟練的樣子連荀悅都被逗笑了。“仲華,先進屋,再慢慢敘舊。六叔備了晚宴替你接風,請了蔡祭酒與蔡大家作陪,你可不能推辭。”

阿生下車,讓兩個弟子與荀悅見禮,然後才在孩子們的簇擁下往裡進。

“蔡琰回許縣了?我知道河東疫區解封,卻沒想到她這麼果斷。衛家沒找她麻煩吧?”

“丈夫已逝,沒有子女,老人又有丈夫的兄弟奉養,衛家能找出將人留下的理由嗎?就算衛家想留人,她回家孝敬父親也是天經地義。且曹公派了一隊虎豹騎去接來的……”

……

這次拜訪荀家對於諸葛亮和呂蒙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他們給師祖荀爽敬了茶,與曹家子弟論了輩分排行,還去給荀靖的牌位磕了頭。

“這是我和阿兄的蒙師。”阿生跟弟子們介紹說,“從前沒有學宮,也找不到合適的書塾。我們八歲上,給祖父守孝畢,就到潁川求學。因為是宦官之後,被世家鄙薄,處處碰壁,隻有荀師收留了我們。這份恩情我一輩子都記得。可惜他過世的時候我不在身邊。”

諸葛亮看荀靖牌位的目光帶上了敬畏。“我要是有這樣識人的本事就好了——從前看您不起的那些世家如今怎樣了?”

阿生沉思了兩秒:“大多都在執刀筆吧。”從前看不起我們的那些世家,現在不是在給我哥打工,就是在給我打工。

諸葛亮沒忍住笑出了聲:“所以我要是有這樣識人的本事就好了。”

荀靖已經過世,但荀爽卻是活著的師祖。雖然他的年紀也已經很大了,六十五歲,須發皆白,隨時可能在夢中離開的年紀。宴席上,旁人的盤子裡都是烤鱸魚,荀爽是魚肉碎豆腐湯。據他自己說,是近幾日有些上火,牙齒疼得咬不了肉。

相比之下,蔡邕就硬朗多了,吃肉喝酒樣樣儘興,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剛過了六十歲生日。

小亮和小蒙還見到了久負盛名的蔡昭姬。沒有想象中那麼美,但就氣質而言確實是名不虛傳。一身白底青花的常服,出塵得像朵蓮花。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學宮任教了。”她給阿生敬酒的時候這樣感歎。

阿生就笑:“與以前相比如何呢?”

“倒是比從前更自在些。沒出閣的時候不敢與年長的學子多說話,怕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如今看他們,都像晚輩一樣。”

阿生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但立馬舒展開來,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昭姬如今在家,說媒的人快將門檻踏破了吧?”

蔡琰遲疑了一會兒,才回道:“我是不想再嫁的,在學宮挺好。至少這幾年,我想多陪陪父親。”

蔡邕這時候已經有幾分醉意,聽到女兒談到了改嫁的話題,就拍桌子道:“仲華啊,你跟孟德說,就讓昭姬與我送終吧,我活不了幾年了。”

這又牽扯到曹操了?

阿生麵上不顯,心裡已經察覺到了不對。這許縣的水很深啊,有人朝糜竺壓價,還有人逼迫蔡昭姬改嫁,不知道是哪個小崽子想翻天了!

注1:勤勉向前,蓬勃向上的樣子。

注2:紅花石蒜,曼珠沙華;白花石蒜,曼陀羅華。就是俗稱彼岸花的那個。作為佛教花朵傳入,喜陰。

作者有話要說:手感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