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2 / 2)

“你還打啊?”阿亮手指動了動,抓緊了手上的一小包薑片。

小哥哥摸一把臉上的水,平凡的麵孔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嗯。”然後他轉過頭去繼續與沙包死磕。一直到打完了整整兩百拳,他才停下來,依舊是渾身**地站在雨中,跟諸葛亮解釋道:“何副官說,如果我能將這個沙包打破,他就幫我跟姊夫求情,準許我隨軍。”

“隻有笨蛋才會信何副官的鬼話。”諸葛亮幾乎是立馬接口,“你姊夫是軍侯,他說不讓小孩子打仗是為了你好,哪裡是一個副官能說動的?”

小哥哥嘴拙,但是固執得很:“何副官答應我了。”

諸葛亮氣得跺腳:“他一向看不起你,這是整你呢。”

少年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然後他搖搖頭,甩開一頭的水珠:“我要打拳了。”

沙包又搖晃起來。衣服粘在少年的手臂上,顯露出清晰的肱二頭肌的形狀。他就像一隻被遺棄的金毛犬,在茫茫大雨中堅持著一個永遠不會被兌現的承諾。

“你——”諸葛亮咬牙,然後蹲下來,他糾結的手指幾乎將裝薑片的布袋摳破了。“看一個傻子打拳,我大約也是個傻子。”小亮最後歎息一聲,嘀咕著自嘲道。

浩蕩的沘水旁,一個少年在雨中打沙包,仿佛一具沒有知覺的木頭人;另一個少年頭戴鬥笠蹲在旁邊,仿佛一塊靜止的頑石。漫長的雨季看不到儘頭。

沙包是什麼時候破的呢?

說實話很難記清了。一成不變的日子模糊了人的感官,仿佛很漫長,又仿佛隻有一瞬。諸葛亮隻記得是在一個看不見月亮的傍晚,雨停了,天空上浮現出久違的銀河,被西邊的餘光照亮。風自江上來,竟然有幾分暖意。

“喝!”

“噗嗤……嘩——”

少年像往常一樣揮出一拳,擊破了包著沙子的厚麻布。這一組的第一百二十一下,平平無奇。乃至於他一時沒收住手,又往前打了第一百二十二下,整個拳頭都沒入傾瀉而出的黃沙中。

少年愣住了。

諸葛亮已經跳了起來:“破了破了!你把沙包打破了!”

少年收拳站定,才後知後覺地笑起來。“我做到了。”他說,“我找何副官去。”

“等——”諸葛亮想阻攔,但到底沒有將阻攔的話說完整。有些人不撞南牆不回頭,若是硬拉著不讓他撞,那連朋友都沒得做。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諸葛亮的智商,即便他隻是見過那“何副官”幾麵。

“什麼?入伍?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還真把沙包打破了啊。”何副官與同僚們拿著酒瓶,半醺地搭在一起,笑得肆無忌憚。

“你不會真信了老何的鬼話吧?”

“哈哈哈哈哈哈,他真信了,他真信了。我說什麼來著?老張,願賭服輸。”

那老張憤憤地摸出半吊銅錢,“啪”地拍在何副官的手掌上,然後轉過頭去教訓少年:“你可長點心吧。不讓你隨軍是鄧軍侯拍板的事,他老何有什麼臉麵?”

“老張,你與他個榆木廢什麼口舌?”何副官眼中的不屑都快溢出來了,“他是身材特彆高大?還是能通兵法?鄉下人就是毫無自知之明,難怪他阿姊都差點被歌姬給擠下去了。”

“彆提我阿姊!”少年再也忍不住,一拳揮在何副官的臉上。他的指關節上被沙包磨破了皮,又結成粗糙的痂,生生將何副官的臉劃出三道血口子,看著就瘮人。

何副官被擊倒在地,懵了,“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子並一顆牙。“好你個小兔崽子——”

少年一言不發,騎在何副官身上,連連揮拳。“砰、砰、砰。”

待到他想打第五拳的時候,被老張從身後架住了胳膊。

何副官趁機掙脫束縛,狼狽又凶狠地爬起來:“好樣的,老張。個小兔崽子,彆以為你跟鄧軍侯有裙帶關係老子就不敢動你了。老子還是程軍侯的母舅呢!”

“看,是孫將軍來了!”突如其來的一聲呼喊震得所有人心頭一顫,不管是正摩拳擦掌的何副官,還是架著人的張軍頭,都下意識張望起來。諸葛亮趁機抓住還懵逼著的少年的胳膊,撒腿就跑。

長長的青石板道,從水邊的營寨出發,一路蜿蜒而上,穿過鱗次櫛比的白牆黑瓦。已經亮起燈火的孫府,在坡道之上佇立著,仿佛在等待少年們回家。

很多年以後,當那份期待入伍的夢想與恨鐵不成鋼的心情都埋入故紙堆的時候,人們還會津津樂道起這個廬江的雨季。重要的不再是被寄托了厚望的沙包,也不再是沘水的波濤,或者春寒幾許。最重要的是,他們相遇這件事,撐起了魏宣逝世後迷茫的二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補完。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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