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1 / 2)

隨著梅雨季節的徹底結束,廬江迎來了悶熱的夏季,春季新鮮的菜蔬變得蔫頭巴腦,就連吃鱖魚和鴨羹的季節都悄悄過去了。雖然頭一茬的蓮子正當時,但阿生還是辭彆了孫策曹榛這對小夫妻,帶著兩個弟子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而與此同時,在兩千裡開外的遼東,大連港依舊吹著怡人的海風。有賴於海水龐大的比熱,即便陽光再猛烈,這裡的最高氣溫仍能保持在30度以下。

沒錯,30度。

水結冰的溫度是0度,水沸騰的溫度是100度。這麼基本的測量常識已經在大連學堂中得到了普及。以溫度來衡量天氣,對於這一代學子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畢竟,測繪科小院的第一進前廳的牆壁上,就掛著一個巨大的酒精溫度計。包裹著酒精玻璃管的是一塊硬紅木,上麵除了阿氏數字的刻度,還有用漂亮的隸書所鐫刻的諸如“冰點”、“霜期”、“紅色高溫警告”、“橙色高溫警告”等小字。

而此時,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學子,就站在這個大型氣溫計跟前。他有著冰雪般無瑕的膚色,相比中原人略深邃的麵部輪廓漂亮得明明白白。最出彩的是一雙眼睛,淺棕色的瞳孔裡像是盛放著一盅美酒,酒香都快溢出來了,而雙眼皮的眼尾微微上挑,右眼下還點綴著一顆欲墜不墜的黑色淚痣。若不是長長的睫毛上壓有兩道陽剛氣息的飛眉,這樣醉人的嫵媚幾乎模糊性彆。

他的指尖虛虛地撫過“高溫警告”的“告”字,單薄的嘴唇微不可查地抿了抿。

“安郎——安郎——”友人聒噪的聲音由遠及近。隻見一名穿著白底黃紋學子服的矮胖少年匆匆跑上台階。大約是因為跑急了的緣故,少年的一張圓臉漲得通紅,一停下來就雙手撐著膝蓋大喘氣。

“呼——呼——安郎,快,再不走,今日食堂的特供椰子汁就賣完了。”

遝安的目光裡染上了幾分冷意,他背手轉身:“公孫稷,你的尊容影響我思美人了。”

小胖墩公孫稷:???

雖然沒聽懂對方在說什麼,但來自特供椰子汁的吸引力是如此強大,公孫稷還是上手拉住遝安的胳膊就往外頭陽光底下拽。“走了走了,等吃完了午飯,你想思什麼美人都成。”

小胖墩的手心又是汗又是土,在遝安的袖口上留下明顯的掌印。濕熱的感覺透過夏季輕薄的布料,直接印在胳膊上,遝安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但到底沒有推開他,任憑自己被拉著走。隻是在走出繪測科大門的時候,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那是她的筆跡。”

公孫稷:“啥?”

“我說,巨型氣溫計旁邊的標注,是華公的筆跡。”遝安提高音調。

公孫稷愣了兩秒,但往食堂飛奔的腳步就沒停下。“學堂裡到處都是華公的筆跡,你習慣就好。”

遝安跟在小夥伴身後飛奔,眼瞼微微下垂:“嗯,習慣就好。”

公孫稷比遝安大兩歲,硬要說的話是公孫度的親侄子,但因為他父親隻是個低微的婢生子,因此早早從嫡支分了出去,一家人在鄉下替公孫度養馬。很明顯,若不是公孫度一脈在亂世覆滅了,而公孫氏本家又在權力鬥爭中惹惱了南島派,到大連學堂入學這樣的好事也落不到農村娃公孫稷頭上。

公孫稷小時候見過遝安兩次,再加上從長輩那裡聽說的故事,算是了解遝安尷尬的身世的。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主動照顧起遝安這個小學弟來,不得不說一句“淳樸”了。就是外貌有些對不起觀眾。

在公孫胖墩的努力下,眨眼,食堂就到了。

這是一座高度超過四米的大型建築,青瓦紅牆,廊柱環繞,乍一眼看還以為是什麼宮殿呢。但等到近前,被鼎沸的人聲和油煙一熏,人間煙火味撲麵而來。

“快,快。”公孫稷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奔向進門右側的特供點。

毛竹做成的櫃台油光水亮,平易近人中帶著點清爽。櫃台旁邊立著老大一塊竹板,上書“南島冰椰汁”五個蒼勁有力的隸書,最後一筆右下方還沾了兩滴圓滾滾的墨水。

可惜,能夠看清楚招牌,就意味著櫃台前已經沒有了排隊的學生。

“哎呀……果然賣空了……”公孫稷大聲哀歎,幾乎是肉眼可見地萎靡下去。

他的表情太過誇張,賣椰子汁的大叔都笑了:“小先生,你來晚了。下回還請趕早。”

遝安拍拍胖墩公孫的脊背:“聽到了嗎?明天趕早。”

“哪來的明日?要等下周了。”公孫稷一邊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一邊傷心,“隻有南島貨船到港的第二日才有椰子水賣。若是海上耽擱,沒準下周都沒有……”

“……”遝安放下手,表示對於重度椰子控的執念無能為力。

就在這時,數米開外的長餐桌旁傳來“救苦救難活菩薩”的聲音:“安郎,阿稷,這邊,給你們留了今日的特供。”

公孫稷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他以一種絕對能破個人記錄的速度奔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遝安反應過來之前,他就已經坐到了坐席上,抱著一竹筒的冰飲熱淚盈眶。“阿震啊——你是我救命恩人啊——”

遝安無奈地搖搖頭,也走到朋友們旁邊,挑了塊席子坐下。

人高馬大的卜震同學將屬於遝安的那份午餐加飲料推過來給他。

遝安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椰子汁,就克製地放下了竹筒,改為文雅地拿起筷子,開始安靜吃飯。

“安郎真是穩重。”卜震調侃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學長呢。”

真·學長·公孫稷從椰子水中抬頭,後知後覺地接上了話頭,隻是怎麼都有些答非所問:“唉,我哪能跟安郎比,我看見阿氏數字就頭暈。”他拍拍自己學子服上的淺黃色圖案。“知道我當初為啥挑農學嗎?簡單、踏實,最重要的是,不用學高等數學。”

卜震樂不可支:“我也不用學高等數學,我是軍事指揮進修科的,能數人頭就行了。”

遝安看了兩個幸災樂禍的好友一眼,繼續慢條斯理地吃他的肉汁澆飯,表情冷淡極了。

好在卜震和公孫稷都已經習慣了他的冰山畫風,自顧自地聊起八卦來。

“西邊的公孫瓚,被袁紹困在易京許久了,該有結果了吧。阿稷,你姓公孫,可有得到什麼消息?”

“公孫稷的公孫,和公孫瓚的公孫可不是同一個公孫。”阿稷舉起筷子揮了揮,“咱們小門小戶,可高攀不上人幽州霸主。”

他的話引來周圍一片哄堂大笑,嘲笑的那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