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孔章的兒子出生第三年,老周王駕鶴,舉國同悲。
其他各國也有些大事小事出現,不過任何事情都沒有阻攔住社會發展的腳步。
同時,也攔不住周國眾臣的咬牙切齒。
譚旻在他們眼中就是魔鬼,魔鬼!
今天正風,明天肅紀,動不動還給來幾個規定幾個紀律的,弄得周國大小官員叫苦不迭。
可他們什麼都不敢做。
沒辦法,譚旻權勢滔天,不僅掌握了文官內閣,還與上將軍關係交好。
要說這上將軍也不是外人,就是當今聖上的姑母,曾在敵軍陣中殺過數個來回的大長公主孔姝。
或許在十年前,他們會對於女子掌兵權無比震驚,可是現在,都無所謂了!
還是先顧著自己吧!
可是譚旻這樣的大權獨攬,誰能動他?
於是隻能無能狂怒。
並且在私底下說些酸話來給自己開解。
等著吧,譚旻這樣的權臣,自古以來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等著吧,王上早晚會忌憚他,懷疑他,猜忌他!
等著吧,譚旻也要去北地挖紅薯!
但是和他們預想不同的是,這對君臣的關係並沒有冷淡過,甚至越來越好。
一年,兩年。
五年,十年。
譚旻依然是那個權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咳嗽一聲周國都要震三震。
而這天,正是孔章的二兒子八歲生日,他卻是一大早就借口看奏折,跑去自己的宮殿躲清靜。
如今的周王已經沒了當初的稚嫩,五官英挺,身量也高大不少,還續了胡須,看上去更顯沉穩。
平常在外人麵前,他也是格外莊重。
偏偏剛剛早上被自己親生的三個皮猴子給鬨了一早晨,一個賽一個拆家,弄得孔章耳朵嗡嗡響,這會兒正獨自坐在殿上長籲短歎。
結果就在這時,一個溫潤聲音傳來:“王上何故如此?”
孔章下意識回道:“孤想不通,孤小時候那般乖巧聽話,怎麼生出來的三個有一個算一個都這麼皮啊。”剛一說完,他一愣,回頭就看到了邁步進殿的譚旻大人,便驚訝道,“夫子何時來的?”
譚旻笑道:“剛來不久,驚擾王上,著實是臣的罪過。”
孔章則是擺擺手:“孤說過,你來不用通傳,是孤自己想事情太出神。”
而此時,譚旻已經走上前來。
陽光照在這人身上,讓孔章微眯了眼睛。
不自覺地打量,隻一眼,周王就又開始歎氣。
這讓譚旻生出了些好奇:“王上又怎麼了?”
孔章托著下巴,嘟囔道:“有時候我就好奇,你當初去琅雲仙境的時候,是不是偷偷吃了什麼仙丹?”
譚旻眨眨眼,回道:“自然沒有。”
孔章看了他幾眼:“那你怎麼不顯老?孤分明比你小許多,可現在看著,竟是比你還年紀大些。”
譚旻笑了笑,行了一禮:“王上謬讚,臣愧不敢當。”
孔章又道:“是不是老天爺對長得好看的人都格外寬容?”
此話一出,原本謙虛模樣的譚大人立刻支棱了起來,聲音裡是說不出的自信:“若真是如此看臉,那臣定能長命百歲。”
孔章:……
如果說這人身上有什麼沒變,除了臉,就是這副愛美的脾性了。
要知道,是人給了他那麼多的雅號,他都不在乎,卻獨獨喜歡那“周國第一美男子”的名頭,甚至做成了匾額掛在家裡。
著實是……人設貫徹始終。
不過譚旻很快就斂了神情,溫聲道:“臣大抵是因為煩心事少,所以氣色好了些吧。”
孔章搖頭:“你這話說得不老實,平常有那麼多的事情,孤聽聞你昨日又熬夜了,如何能說事情少呢,莫要為了寬孤的心而故作輕鬆才好。”
沒想到,譚旻低垂眼簾,緩聲開口:“事情雖說,但樣樣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即使是忙碌也心下寬慰,臣所做均是心之所願,自然拿不覺得疲累。”
孔章便看他,一聲輕歎。
世間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孑然一身,兩袖清風,卻又如此怡然自得。
自己又是什麼樣的好運氣,居然遇到了這樣的君子。
他平常看看奏折就要叫苦叫累,著實是覺悟太低了!
突然受到洗禮的周王瞬間充滿乾勁,讓接下去的談話效率極高。
布局高速網,給火車提速,還有與齊國通商,和班奎貿易,這些孔章都點頭,讓譚旻去辦。
不過既然說到了班奎,孔章就多問了兩句:“女王選婿一直沒有結果嗎?”
譚旻淡淡道:“或許她就不想有什麼結果。”
至於緣由,他不清楚,但也不想探究。
在譚旻眼中,班奎女王已經做到了為王者能做到的所有事情,班奎能夠從與世隔絕的小國家,變成如今鼎盛繁華的模樣,女王功不可沒。
既如此,她是不是有夫婿就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而孔章也沒想過去管人家的家事,隻是歎道:“說起來,之前你還差點被送去聯姻呢。”
譚旻笑笑:“其實女王前些日子曾聯係過臣。”
此話一出,剛剛還輕鬆的孔章驟然緊張起來。
他瞪大眼睛,盯著譚旻道:“怎麼,你還是要嫁過去嗎!”
譚旻微愣,然後彎起嘴角,語帶笑意:“如果是真的,王上同意嗎?”
孔章沒說話,心裡想著,同不同意先放一邊,女王的這份勇氣還是很值得肯定的。
敢和譚旻成親的絕對是狠人!
不過譚大人顯然沒想把笑話變成真的,他笑著道:“剛剛不過是說笑,臣與女王素未謀麵,除了欣賞對方的治國才能外並無其他想法,而女王也隻是找臣借幾本書去,並沒有其他意思。”
孔章聞言,好奇問道:“什麼書?”
譚旻眼波微轉,淡淡一笑:“不過是些導人向善的書罷了。”
還能讓一個國家走向新生。
想到這裡,譚旻臉上笑容更甚。
孔章見他不想多說,也就沒有追問。
倒是譚旻在沉默片刻後,輕聲問道:“遺傳病症,好治嗎?”
孔章想了想:“不太清楚,孤不善醫術,你不是譚翺禦醫的三叔公嗎?”
“他說,要對症下藥才好。”
“那就仔細看,不要諱疾忌醫,如今藝術最發達的是齊國,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找他們。”
譚旻若有所思,沒再說話。
而當天晚上,就有人將消息送去了齊國都城。
又是半月過去。
這天午後,班奎女王正在軟榻上斜斜靠著。
雖然還未入冬,可她依然裹著厚厚的裘衣,手上正拿著一本書冊,神情無比認真。
哪怕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音,也沒有讓她的注意力移開分毫。
來人也不打擾,悄然坐在一旁,很是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女王才合上書,抬起頭,碧色眸子看向對方,笑著道:“唐娜,你來了啊。”
唐娜輕輕點頭,然後就看到被放在矮桌上的書。
《政治》。
看著像是個手抄本,作者名一長串,從這個角度,隻能隱約看到是什麼義務教育教科書。
有點長呢。
女王則是略略直起上身,對她笑道:“年初時候你回來了一趟,今日又來,周王能願意嗎?”
唐娜如今已經成|熟|婦|人模樣,但是眉宇間依然有著英氣,說起話來也直率非常:“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他不會拘著我的。”
女王秒懂,在心裡翻譯了一下這句話——
傅筠不願意,但沒用。
自己娶的媳婦,自己寵著吧。
想到這裡,女王笑容加深,聲音溫潤:“你們夫妻和睦自然是好的,不過眼看就要入冬,你過來又要乘船渡海,怕是好一番折騰,是有什麼緊要事嗎?”
唐娜微抿嘴唇,輕聲道:“我來看你。”
女王笑道:“我很好。”
可是唐娜卻搖頭,緊盯著她不放,在也掩飾不住擔憂和焦急,也就省去了那些客套話,直接道:“你平常最看重的就是秋日節,可我聽說了,今年八月初九那天,恰逢火車提速試驗成功,秋日節格外盛大,但你卻沒有出席,甚至沒有露麵。”
女王沉默片刻,而後,聲音平淡:“隻是不湊巧,有其他事情。”
唐娜咬牙:“我來的路上去看過花圃,也問過赤兀,那些你總是親自侍候的蘭花你也有陣子不去看了,可你以前對我說過,那些很緊要,是你的寶貝,你不會輕易疏忽它們的。”說著,唐娜抬起頭,眼睛裡帶著焦急,也帶著懇求,“王上,周國那邊遞來消息,說是你的了一個叫遺傳的病,如果真的出事了,你儘可以告訴我,我帶了郎中,帶了藥師,他們都是齊國最好的,我……”
還沒說完,女王就輕輕開口:“多謝你,不過沒用的。”
唐娜微愣,還想再問。
但女王似乎也覺得這麼瞞著沒什麼意思,抬眼看向唐娜。
隨後,笑容綻放。
那雙眼睛格外乾淨,總是端莊的身子放鬆下來,她的聲音都變得輕快。
於是,女王就用這樣愉悅的神情,笑著說道:
“唐娜,我快死了。”
=番外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