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深紅色充塞視野,像是有一個巨大的番茄在半空中被人徒手捏爆,於是大量的深紅色肉汁濺得滿地都是。
滿地血漿中,薛露睜開眼睛,一張沾滿血汙的女人的臉幾乎和她貼到了一起。
!!!
薛露本能地驚叫出聲,想要推開對方,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連聲音也無法發出。
無聲的痛苦的喘息掠過薛露的耳畔,女人費力地眨動著眼睛,染著血的睫毛掃過薛露的眼瞼,那雙逐漸失去神采的瞳孔與她的瞳孔對視。
她好像看到無數漆黑的陰影從那雙瞳孔的深處爭先恐後向外鑽出來。
無窮幻影般的魑魅魍魎從那雙死去的眼睛裡鑽出,沿著兩人貼近的臉部輪廓,宛如噴湧而出的淤泥鋪天蓋地向著薛露湧來,漆黑的陰影轉瞬之間就淹沒了她的七竅!
詭異的聲音在她耳畔不斷回響,像是蛇窟裡無數條蛇在爬行,又像是許許多多的小孩在發出嬉笑,她還聽到了另一道聲音,那時隔二十多年,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不,不不不——!
雙眼徹底被陰影填滿最後一絲縫隙的刹那,她好像看見了那個滿身鮮血的女人蒼白扭曲的臉孔,勾起的嘴角在對她微笑。
“啊——!”
伴隨著一聲充斥著莫大恐懼的慘叫,薛露在臥室的床上醒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房間裡黑漆漆一片,噩夢之中那種被陰影和淤泥吞沒的恐懼感情不自禁湧上心頭,薛露的身體本能地蜷縮成一團:
“是夢,都是夢,沒什麼好怕的……”
湧動的黑暗中再次響起噩夢裡熟悉的聲音。像是蛇在爬行,小孩子在嬉笑,還有混在這其中的,年輕女孩子快樂的笑聲。
“啊——”薛露的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
“救救他,救救我兒子……”
她耳邊不由回響起二十二年前女人虛弱的聲音,與年輕女孩子的笑聲重疊在一起——那本就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跨越時空,此時它們重疊在一起,與房間裡蛇一般滑行的詭異音效混合,在無邊的漆黑中無孔不入地鑽向她的耳朵。
那道染血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微笑。
噩夢仿佛在現實中重演了!
薛露再一次感受到那種被無窮陰影鑽入七竅的窒息感,她的手腳仿佛被淤泥裹緊。
“我不是故意的……”
“滾啊,滾出去!我不怕你——!”
“你已經死了,我不怕你,滾啊!”
歇斯底裡的聲音中,她被陰影纏繞的四肢好像重新擁有了力量,猛然掙開了某種無形的桎梏,猛一翻身按開了床頭的小燈。
啪——
橘黃色的燈光幽幽亮起,照亮了房間的一角,而薛露靠在床上,滿身是汗。
她的睡裙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濕。
劇烈喘·息中,薛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但就在她耳邊,噩夢之中那混雜各種聲效的恐怖背景音還在房間裡回響著,像是黑色的水流流淌而來,要將她淹沒。
薛露抱膝的手指忍不住蜷縮了一下。
心臟重重一跳後,她強行冷靜。
“是夢!都是夢!都是假的……”
“世界上沒有鬼……”
在不斷的低聲重複中,籠罩在橘色燈光裡的女人好像從心深處獲得了某種力量,她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絲血色。
可周圍詭異的聲音依舊沒有消失。它還在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裡湧動著向她逼近。
薛露的目光警惕四望,突然一頓。
她起身下床,摁亮了整個房間的燈,明亮的白光頓時將所有的黑暗儘
數驅散。
薛露慢慢轉過頭,目光掃過整個房間。她狐疑的眼神逐漸落在角落裡的三d立體聲環繞音響上——不、會、吧???
她向音響靠近,越是靠近,恐怖的音效越大,夾雜在其中的女孩子的笑聲越清晰。
“……”意識到什麼的薛露臉色逐漸扭曲。
她猛然關掉了音響,聲音戛然而止。
白色燈光照亮的房間裡一片安靜,全身濕透的薛露站在音響前,氣得渾身發抖。
“楚——燈——!”
莫名其妙潛入她房間放這種恐怖音樂,害得她整夜噩夢的罪魁禍首,不做他選。
也隻有那個人手中,才有可能擁有白薇年輕時錄下來的視頻或聲音,經過精心剪輯之後,將之混雜進恐怖音效裡。
絕對就是她那個繼子沒跑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狗東西啊?!
強烈的憤怒驅散了恐懼,探明真相的薛露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的裙子貼在身上很不好受。她的頭腦也是一陣嗡嗡嗡的發暈,不知道是做噩夢沒睡好的緣故,還是被那個家夥氣得頭昏腦脹了。
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才淩晨三點。
薛露打開洗漱間的門,準備洗個臉清醒清醒,讓自己冷靜一點,同時換一身衣服。
在嘩啦啦的水流聲中,滿腔的怒火逐漸被她強行壓下去,冰涼的水流撲到臉上,她昏沉的頭腦好像的確冷靜了許多。
“對,冷靜,那家夥就是在故意詐我,這恰恰說明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什麼證據都沒有……冷靜!這幾天楚燈亂七八糟的詐人手段難道還沒習慣嗎?”
手指在冰涼的水流間穿梭,又將之潑到臉上,薛露強行說服自己不要中計。
哪怕她現在恨不得衝過去狠狠打他一頓。
“現在可以確定了,他什麼都不知道,隻能詐我……冷靜!以後就不用再忍了,這是最後一次,沒必要浪費時間再忍耐他的胡攪蠻纏了,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在無數個“冷靜”的自我暗示中,薛露任由冷水從臉上流下,心神逐漸放緩。
她露出個放鬆的笑,抬起頭來。
下一秒,這笑容僵在臉上。
水霧朦朧的鏡子中,似乎有深紅色的血跡緩緩流淌,隱約好像有熟悉的女人的臉龐閃現,血色的水漬在鏡麵上形成一行文字:“我~的~死~你~開~心~嗎?”
深紅色的問號底部,那一枚紅點像是一滴血珠緩緩流淌下來,拖長成一條血跡。
薛露的喉嚨裡發出控製不住的聲音:
“——啊!!!!!!”
·
淩晨時分,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驚醒了整間彆墅,然後是劇烈的撞門聲和跑動聲。
白天在公司裡和一幫老狐狸周旋,疲憊不堪的楚耀本就睡得不好,被這接二連三的動靜驚醒,這下子徹底睡不下去了。
他不耐煩地翻身坐起,有點暴躁:“誰啊?大半夜的這麼叫——”
抱怨的話才說到一半,楚耀猛然醒悟過來,現在還不到傭人來他們家做早飯的時間,這彆墅裡包括他在內也隻有三個人。
這明顯來自女性的慘叫聲更是沒有第二個人選。
深夜,女人的慘叫聲……?
楚耀一下子變了臉色,鞋都來不及穿,他飛快下床,推門而出:“媽——!”
母子倆在走廊上直接相撞。
就見薛露滿頭大汗,短短的發茬全部都被打濕,貼在了頭皮上,穿著一身皺巴巴的長裙從她房間所在的那個方向狂奔而出,鞋都跑掉了一隻還沒發現,活像身後有惡鬼在追似的。
她好像完全沒看見前麵有人,隻是發足狂奔著,直到和
楚耀撞在了一起。
楚耀一把抓住她:“媽,你沒事吧?”
“媽!媽!你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
楚耀足足叫了好幾聲,又用力搖了她好幾下,神情恍惚的薛露才回過神來,看上去仿佛剛剛從漫長的噩夢中驚醒。
她定定看了看眼前的人,這才恍然:“……是阿耀啊!”
“我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
楚耀卻不太相信,薛露的神情實在不像是單純的噩夢。
他上下看了看薛露的臉色,想到這幾天大哥幽靈一樣的陰間畫風,突然間福至心靈:“又是他在搞鬼是不是?”
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情,薛露百分百確定就是繼子搞的鬼,強行冷靜半天才安撫下去的怒氣跟充氣的氣球一樣迅速鼓脹起來。
好歹還記得不要讓兒子摻和到這裡麵,她強行擠出一個笑容:“沒事的,你大哥他也是被人迷惑了,對我有誤會。你先去睡吧。我們之間的事我會解決……”
“不行——”楚耀難得強硬了一回,這幾天他可是見夠了大哥的胡攪蠻纏,也見夠了自己母親的忍讓。再加上現在盛名一團糟,他天天在公司裡應付各方,手忙腳亂,而歸根究底都怪大哥!所以這一次,他不打算聽母親的話,不插手這些事了。
“——成天懷疑這懷疑那,之前就在外麵亂說,現在又拿著莫須有的事情汙蔑您,連覺都不讓人好好睡,他現在越來越過分了!我倒是要問問他究竟想乾什麼!”
他拉著薛露,氣衝衝就往蘇贏的房間走。
薛露原本想攔一攔,但想起之前的事情就是一肚子怨氣,乾脆也就不攔他了。
“砰!”“砰砰砰砰!”
“楚燈,你給我出來!”
“你出來給我說清楚!你天天這麼折騰我媽是想乾什麼?是不是非得把一家人全送進醫院裡才罷休啊?你給我出來——!”
淩晨時分,捶門的聲音砰砰作響。
沒敲幾下,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然後,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
看著怒氣衝衝站在門口的兩個人,蘇贏歪頭:“晚上好呀,有什麼事嗎?”
他穿得整整齊齊,坐在輪椅上,一點都不像是剛剛被人叫醒的樣子,反而像是早有準備,薛露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你說能有什麼事?”楚耀最討厭這家夥無辜裝傻的表情了,他冷聲質問道,“我媽房間裡響了一晚上音樂是不是你放的?”
“誒,隻是一點幫助入眠的音樂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蘇贏微微一笑擺擺手,看起來竟有點羞澀,一副做了好事受到表揚不好意思的樣子,“我主要是為了幫助薛阿姨找回以前遺忘的記憶嘛。”
“——你管這叫幫助入眠的音樂?!”
楚耀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嗯,怎麼不算呢?”蘇贏反問,“我還特意找到了我媽媽十八歲生日的視頻,把錄音添加進去,希望把這份快樂也傳遞給薛阿姨呢。當然啦,也是幫你找回記憶——聽到車禍受害者的聲音,肯定能更快找回記憶,回憶起當初車禍的所有細節吧!”
後麵這幾句,他是對薛露說的,還對著薛露眨了眨一隻眼睛,活潑又可愛。
薛露額頭蹦出幾根青筋,她一把扯開了自己兒子,來到蘇贏麵前,與他對線。
“那種完全可以給恐怖片配樂的聲音到底哪裡助眠了啊?我看你是想我去死——”
“可是,刑偵劇上就是這樣試探凶手的啊。我還有總結的好多套路沒用完呢。”
薛露:“……”動了動了,鯊心動了。
她當場暴走:“成天念叨著讓我找回記憶找回記憶,我的記憶很完整沒什麼要找回的!哦,還有洗手間流血的鏡子,
我不管是用了什麼魔術手法還是投影技巧……”
看著眼前這張無辜微笑的臉,薛露心裡的怒氣就跟氣球一樣一下子被戳爆了——
“總之,是你吧,一定又是你在搞鬼吧!”
“我受夠了——!”
她幾乎是張牙舞爪撲了上去,但伸出的手被蘇贏卻輕輕巧巧一抓,同時稍稍使力一推,薛露整個人就噔噔噔連退好幾步,還好被身後的楚耀眼疾手快把她扶穩。
蘇贏操控著輪椅瞬間向後滑出一截。
“薛阿姨,你這樣暴躁真的很不好,家庭成員之間,一旦動手就很可能演變成家暴。冷靜,你千萬要冷靜,不然的話,我很擔心等會兒隻能去警局裡探望你……”
……這是用報警來威脅自己的意思嗎?
雖然薛露知道這點小打小鬨還不至於把她抓進去,但盛名經不起再上一次熱搜新聞了,而且還是薛某某家暴繼子這種新聞。
她深呼吸,捏緊拳頭,強行讓自己冷靜。
……不行,還是好氣啊!
楚耀果斷站出來:“你能不能不要再發瘋了?成天拿著沒有根據的事情發瘋,當年的車禍,我媽不是早跟你說清楚了嗎?”
“誒?真的全部說清楚了嗎?”蘇贏打斷他的話,“可我才聽人說,當初自首的司機薛大山,和薛阿姨原本是未婚夫妻哦~”
他隨口胡說道:“……那個人還說,這樣一來,弟弟你的身世也就很可疑了誒。”
“!”楚耀臉上突然一片空白。
而被他擋在身後的薛露,更是早在蘇贏說出兩人真正關係的那一刻就神情劇變。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楚耀的大腦一片混亂,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他求證般去看薛露,“他說的都是假話對吧!”
薛露:“……”繼子都已經精準地說出了兩個人的關係,肯定已經掌握了實證。她再反駁的話豈不是自欺欺人?唯一慶幸的可能就是楚天成不在這裡,不知道這件事。
她的沉默讓楚耀愈發心慌,一句話脫口而出:“我怎麼可能不是爸的親生兒子!”
薛露:“???”
她忍無可忍:“……你腦子糊塗了嗎?人家說什麼你都信?算算出生月份也該知道,你當然是我和你爸的兒子!”
所以居然沒有否認薛大山曾經是未婚夫妻的事嗎?說好的兄妹呢?難道是未婚夫入獄之後為了報複接近仇人結果卻愛上對方的狗血故事?這一刻,楚耀不知為何居然想到了他這位大哥成天掛在嘴上的各種套路。
“……不管你現在在想什麼,肯定都是錯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眼看楚耀的眼神越來越怪異,薛露直接朝他腦袋上招呼了一下。
她看向蘇贏,目光微冷。
薛露說話的同時,蘇贏還在點頭讚同,兩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對呀對呀,薛阿姨說的對,我就說這個懷疑毫無邏輯。”
此時,迎著薛露冰冷的目光,他露出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雖然不知道薛阿姨你是拿了為愛複仇卻移情彆戀的劇本,還是多年未婚夫隻拿他當哥哥原來真愛另有其人的劇本……那些都不重要,總之,你果然有著沒說清楚的小秘密嘛。所以還有嗎?還有嗎?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嗎?”
輪椅又呲溜一下滑上前,蘇贏身體前傾,整個人直接湊到了薛露的麵前來,他直勾勾看過去的眼神帶給人莫大的壓力:
“——我媽媽的死,真的那麼簡單嗎?”
·
“……她心虛了。”薛露依舊什麼都沒說,但離開的背影卻明顯有幾分落荒而逃。她剛剛離開,蘇贏的手機裡就傳來一道振奮的聲音,“——她果然有問題!我的懷疑不是臆斷,她肯定隱瞞了重要的事實!”
蘇贏重新回到房間裡,關上門。
他將手機湊到耳邊:“誒,你還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