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他本人,竟然也沒辦法昧著良心承認“乖巧”這種形容詞呢。
“要說你印象中的徐明玨,從始至終都是我。從一開始,你們見到的就是我了。”
“不——”閃電與宮燈的光輝交織,徐潛不斷搖頭,眉頭緊鎖,“我兒不該如此……”
而被否決了身份的另一位主人公看上去卻氣定神閒,反而微微好奇地看著他。
許多人震撼莫名地看著在這時還為了這種小事刨根問底的魏國公,緩緩打出問號。
——這是宮變片場沒錯吧?突然開始上演“你不是我兒子”“我就是你兒子”“我不聽我不聽”這種劇情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原本半集就能乾脆搞定的劇情,已經被拖成又臭又長的家庭倫理劇裹腳布了啦!
也有少數人開拓了新思路:眼前這位魏國公世子看起來的確很是古怪,三皇子的反應也不對勁,一直縱容他在此任意妄為,這份信重難以想象。偏偏此人行事邪門得很,犯了太多忌諱,三皇子縱容他儘情羞辱皇帝,看似暢快,其實已踐踏了禮法與皇權,來日三皇子登基,再想起今日之事,焉知不會怪他狂悖?到那時,非但他自己討不了好,全家上下都要受其牽累。
魏國公此舉,未嘗不是替將來考慮。自古鷹犬走狗,豈能有好下場?
隻不過,想用魏國公世子非本人這種說法撇清乾係,也未免太蹩腳了吧。
怎麼不說魏國公世子是鬼上身中邪了呢!
遙想十六年前對方率軍入城的氣勢,這魏國公,真是年紀越老膽子越小手段越糙!
他們確實猜中了徐潛的部分心思。
當年他年輕又有野心,且本身和太子聯係太深,所以不得不站在太子這一邊。而如今的魏國公府根本不必犯險博取從龍之功,皇帝在時跟著皇帝,新帝繼位就聽從新帝,前程可謂是穩穩當當的。
誰知今日竟發生了這樣的大事。而怎麼看怎麼不對勁的蘇贏明顯在其中牽涉極深。
——這已不僅是自家兒子的安危問題,而是事關到徐家全族的安危。
今日此人這樣膽大妄為,來日被清算之時,魏國公府豈能不受牽連?
“此人絕不能是魏國公府的世子!”
“不不不,我兒明玨必不是這樣的人!”
正思量間,魏國公徐潛突然一愣。
——我怎麼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了?
——不,這不是我說的。
他猛然看向蘇贏,就見這神秘人用格外低沉凝重的聲音將他的心聲透了個底,然後笑嘻嘻問:“你應該是這麼想的吧?”
徐潛見鬼一般地看著他。
蘇贏回看過去:“我猜錯了嗎?”
旁若無人地拆穿了徐潛的心思,他旁若無人地自問自答:“果然沒猜錯嘛。”
“你究竟是什麼人,不,是人是鬼……”
徐潛的眼神和聲音像是被風吹熄的燭火一樣虛弱下來,眼底有不自知的驚駭。
“不是人也不是鬼……”眼前的紅衣少年突然抬起了手,“好了,答疑解惑時間已結束。哪怕你是契約目標,也不能多加一秒哦。”
瞬間,張開嘴的徐潛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甚至就連想要動彈一下手指都很困難。他這才注意到,周圍安靜得過分。
不知何時,殿中已陷入一片死寂。
眼角餘光所過之處,每個人都好像被凝固在原地,他們投射在地麵和牆壁上的影子透著極深沉的黑,像是有什麼在醞釀。
唯有蘇贏一個人歡快的聲音響徹乾寧殿:“——這個思路果然是可行的沒錯了。”
他在殿中歡快地來回踱步,無視了周圍的“雕像”,仿佛這隻是他一個人的遊樂場。
“這個世界的鬼靈很特殊,本質不是人類的靈魂,而是擁有部分記憶的執念……”
“這些執念又被我分成愛、憎、怨……說起來似乎很厲害,其實一個比一個弱。”
“長年累月跟地縛靈一樣被束縛在死去的地方沒辦法離開,就連想讓活人傷風感冒都辦不到……怎麼看都像是世界的規則不允許它們擁有左右陽間的力量嘛。”
“——這怎麼可以呢?”
突如其來的狂風掀動了少年赤色的衣袍。有無形的能量以他為中心向外散發。
漆黑的夜幕裡,一輪明月悄然出現。
驟然之間,千萬縷光輝投向人間,從天穹向下俯瞰,月光照耀之處,無數漆黑的煙氣從大地上升起,向上京所在彙聚而來。
“——要是能製造出這個世界最強大的靈,突破規則的限製,一定很有趣吧?”
“愛、憎、怨,都能做執念來源,但最強大的靈,果然應該是聚集天下之怨……”
數不清的漆黑幽魂一瞬間覆蓋了大地、覆蓋了天空,無儘的怨念像是一縷縷雲煙,從天下四方升騰而起,如潮水般湧向皇宮所在。
乾寧殿已經變成了一片“鬼域”。
所有人的視野都被無窮的漆黑覆蓋,傾瀉而來的黑,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他們吞沒。
耳邊傳來了數不清的埋怨。他們眼前更是浮現出天下各地數不清的慘事,無數死去之人不甘的麵容,含怨的心聲。
怨天怨地怨世道不公,怨貪官汙吏怨皇帝老兒……在被無數的怨念吞沒之前,他們聽見少年輕快活潑如同吟誦道歌的聲音:
“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那聲音中充滿了期待與好奇。
“天下之民怨,會造就怎樣的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