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室之內,灼魂之焰漸漸熄滅。滿地翻滾的眾人漸漸從難熬的劇痛中恢複清醒,但難以言喻的疲憊卻是靈魂深處湧出。
他們無力地坐在原地,不想動彈分毫,隻是艱難地抬起眼皮,將一道道複雜的目光投向還站在原地神情悵然的徐明玨。
大概是察覺到眾人的注視,他收回略帶不舍的眼神,轉身一臉疑惑地回看過去。
——同樣的一具皮囊,隻是內裡換了個魂,卻從裡到外透出格外不同的氣質。
蘇贏執掌這具軀殼時,看上去總是活潑自在,格外有種不受任何拘束的隨性自然。而這具身體的正主,真正的徐明玨,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既有長年累月在空間中讀書養成的溫文氣質,又有少年人的坦率。
哪怕同樣是疑惑的眼神,在蘇贏做來,總會帶上幾分無辜,以及毫不掩飾的探究。而徐明玨臉上,就是真真正正的疑惑了。
——他著實不知這些人為何都這樣看著他。說來他也是將將回歸軀殼,尚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認識麵前的這些人。
見到徐明玨的神態,眾人已是恍然。
……看來他們剛才被灼傷時的所見所聞並非神誌昏沉的幻覺,也不是魏國公世子搞的騙子把戲,而是真實不虛的真相了。
眼前這位魏國公世子,著實與先前大相徑庭。無論怎麼看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所以,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世上莫非真的有鬼神之說、仙人之術?否則,又如何解釋這位魏國公世子身上發生的一切,如何解釋他們方才所遭遇的一切,如何解釋至今還在皇帝身上燃燒的詭異黑焰?
唯一能為他們解惑的或許隻有眼前這位魏國公世子,但徐明玨對眼前的境況似乎同樣一無所知,看他們的眼神十分迷茫。
雙方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眾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落到了魏國公徐潛身上,努力用眼神示意:這是你兒子,你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接收到信號的徐潛大概也明白現在自己是最適合出麵的人,他緩緩起身,看向眼前神情陌生的兒子:“三郎,我是你爹。”
徐明玨果然將注意力落到他身上。
“……爹?”他喃喃著重複了一遍,漸漸將眼前的人與夢中所見的模糊人影對應上。在夢裡,他曾見過親生父母的樣貌。
“沒錯,我們是親父子,十六年前……”成功用一句自我介紹吸引來徐明玨的目光,徐潛又將當年發生的事情仔細講了一遍。
父子二人說起當年往事,一時感慨萬千。徐潛對親生兒子的慈愛並非作假,徐明玨對父母的孺慕也漸漸顯露。聽得父親遺憾愧疚弄丟了兒子,他還不忘出言寬慰,將這些年在鄉野間的生活也說得很有滋味。
一時間,場麵仿佛成了認親大會。
其他人卻罕見地沒有打擾他們,而是豎起耳朵細細聆聽,尤其是聽徐明玨說到這些年的經曆時,恨不得掏紙筆記下來。
哦,那位隨身帶著執筆的史官真的在記。
這讓附近的大臣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徐潛還在糾結該不該問“仙人”之事。他並不希望兒子身上的奇遇大肆張揚,以免引來不測,但偏偏此事已在所有人麵前大肆張揚過了,即便他不去詢問,企圖隱瞞兒子的秘密,隻怕這些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這樣的話,倒不如光明正大問上一問。
沒想到徐明玨根本沒想那麼多,反而大大方方說了出來:“我是在後山山神廟裡遇上仙人的,那天傍晚下了大雨……”
豎起耳朵聆聽的眾人更是一字都不敢漏,連同時間地點都記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而後他們就目瞪口呆,聽眼前這位魏國公世子訴說了一段堪稱神奇的奇遇。
——仙人入夢,夢中推演一生命運,借軀殼入世,得仙人允諾,這是何等離譜!
最離譜的是,都被仙人詢問願望了,不說長生不老,求個來世富貴也是應當的吧。好歹也為仙人貢獻出一身皮囊,舍了這一世呢。若是能攀上仙緣,人間倒不必留戀。
如此奇遇從天而降,這個傻小子居然隻是讓仙人庇佑父母平安?十多年從未見過的親生父母,抵得上這一場潑天的仙緣嗎?
連徐潛聽到自家兒子願望,都忍不住重重一拍大腿,感動的同時大為懊惱。
“唉!你!你怎麼這麼傻!”
懊惱歸懊惱,但想到方才所見的畫麵,仙人離去之前便將軀殼歸還,並不曾要了徐明玨一世性命,說不定正是因此緣故。
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
“也罷,倘若機心太重,仙人豈會看不出。你這般傻,或許反而合他眼緣。”
徐潛能釋懷,其他人可不能釋懷。一想到竟然有人白白放過到手的仙緣,哪怕跟他們沒有關係,他們也忍不住心痛萬分。
再想想那位仙人借這徐明玨的殼子降臨凡間數月之久,他們彆說搭上仙緣了,反而因自家所作所為被仙人道破而惱羞成怒,一度言語攻擊詆毀仙人……頓時,除了錯失機緣的懊惱之外,還有一股深深的後怕湧上心頭,讓人為之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