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回(1 / 2)

當晚一語成讖,夜間果然下雪了,北風呼呼地吹,皇後一早遣人告與各處免了一日請安,瓊枝聽了消息,對半夢半醒間眯著眼睛支手坐起來娜仁輕聲道:“且睡吧,今兒早晨請安免了。”

娜仁迷迷瞪瞪點點頭,卷著被子往裡滾了一圈,在枕頭上蹭一蹭,很快又睡熟了。

瓊枝把湯婆子塞到她腳底,換下原來水已涼了那個,替她拉了拉被角,小心將床帳子掩好,走出了娜仁臥房。

正殿裡擦桌椅、掃帳幔上灰、擰著厚布巾抹地氈,忙忙碌碌,見瓊枝出來,似有話說樣子,便紛紛撂下手中活計。

瓊枝目光緩緩在眾人身上掠過,打掃宮殿活計裡,除了些極精細,粗活都交由永壽宮本例上宮人做,手腳倒都利落。

這些人與瓊枝相處時候不多,卻也知道她是個溫厚卻細致人,素日雖不拿大,差事上要求卻很高,此時不免心內戰戰兢兢,等候吩咐。

豈蕙竹笑幾個也將手上活計放下,等著瓊枝吩咐。

瓊枝緩緩道:“早膳且在灶上溫著,今兒個天涼,大家把厚衣裳都找出來穿上。告訴星璿,煮一大鍋薑湯,與院裡雜掃宮女太監們,再有疏風避寒丸,每人一丸分去,咱們尚且在屋裡侍候,掃雪活計卻是他們,千萬彆受了風寒。上夜太監多與他們兩床棉被,夜裡廊子上點一個炭盆,讓太監們在那裡暖暖。用最厚那個銅絲罩罩上,萬不可透出火星子來,忽然你我九族都要玩完!”

“是。”豈蕙鄭重應聲,瓊枝又問:“主兒那幾棵茉莉可收了?記著時常去瞧瞧,篾罩要蓋得好好,今兒天冷,不要澆水了,若是晚間暖和些,用冷茶少少淋一點,那東西嬌貴,又是主兒心頭肉,萬萬要好好地過這一冬,不然主兒不發脾氣,咱們也得先哭死了。”

這一回豈蕙應眉眼帶笑,瓊枝又對打掃內殿宮人一一叮囑,處處仔細妥帖。

烏嬤嬤見她處事從容不迫款款練達模樣,忍不住微微一笑,待宮人儘去忙碌了,方對瓊枝道:“如今獨分宮出來辦差,你處事也愈發乾脆了。”

“主兒既然不想長大,就不必長大了。”瓊枝眉眼溫柔地笑著,“左右一切有咱們操持,上頭有老祖宗與太後在,主兒直笑每日歡歡喜喜地調香品茶做那些新鮮吃食,餘者一切心機智謀之事,皆與咱們主兒無關。”

烏嬤嬤亦是一笑,臉上褶子好像都透著慈愛。

下大雪也沒能打擊到佛拉娜對串門熱情,她對娜仁習慣心裡有點數,來時辰時已過,雖空中還飄著雪花,也是天光大亮。

她披著件蒼青色狐膁雪褂子扶著宮人手緩步徐徐而至,另有一宮女在她身邊撐起青色油布大傘,頭上又帶著風帽,嚴密地擋住了風雪,手上是兔毛手捂子,進來時隨手交給身邊雀枝,露出手上捧著小手爐來。

“給馬佳小主請安。”瓊枝與眾宮人與她道了萬福,笑道:“您來不巧了,我們主兒沒起呢。”

“還沒起呢?”佛拉娜略感吃驚,“我可是算準了時候才來了。……也罷,把你們主兒好茶給我沏一碗來。”

瓊枝要去叫娜仁,被她攔住了,“且讓你主兒睡吧,我在這兒坐一坐,給我尋塊料子來讓我紮兩針。她那性子,若是睡不好了,生生叫醒,我不是自己找臉子看呢嗎?”

說著,眾人都笑了,瓊枝一揚臉兒,豆蔻去沏了茶來,桌上攢盒裡又有柿餅、杏脯、海棠果乾、林檎果乾並霜頂蜜桃五樣果子,還有一攢盒五樣點心,均是精細可口吃食,可見用心。

豈蕙則打開炕櫃從屜子裡拿出一個小竹蘿,又有一匣子彩色絨線並一個針線包,都擺在炕桌上,佛拉娜也不拘謹,自己翻了兩卷絨線出來打絡子解悶。

娜仁屋裡宮女與她都熟,沒一會兒,手上空閒沒差事就坐了一地,說笑聲雖低,卻十分自在,佛拉娜這個指點兩句,那個指點兩句,一顆好為人師之心得到滿足,往日喜歡果子半口沒動,倒是茶水喝了不少。

沒一時,清梨也來了,她也是奔著解悶心來,身後跟著尋春手上還捧著一本書,一進殿內,見娜仁還睡著,佛拉娜卻反客為主地帶領宮女們針線打絡子,不由微微一驚,先向佛拉娜微微一欠身,然後問瓊枝:“娜仁姐姐呢?”

“睡著呢。”瓊枝強把臉上笑掛住,使了個眼色示意竹笑去叫。

清梨好笑道:“罷了,不必叫,我不過是來與娜仁姐姐討論琴譜打發時間,既然她沒醒,馬佳姐姐卻在這裡,我便與馬家姐姐說兩句話啊吧。”

瓊枝忙道:“新得君山銀針,馬佳小主喝著也說極好,奴才讓人給您沏一碗來。”

這邊忙活著,娜仁眯著眼睛從床上起來,一路摸到這邊,拉開帳子一看:“誰來了?好熱鬨啊。”

“日上三竿了,才起?”佛拉娜吟吟笑道:“這是離了老祖宗身邊,就成了沒籠頭馬了!”

清梨也笑道:“時候不早啦,娜仁姐姐快梳洗起來吧,我帶了昨日撫那一曲琴譜,您可要看看?”

娜仁好不羞恥甚至引以為傲:“能睡得好說明我心態好!你們兩個等等,我去洗漱去。吃過早膳了沒有?昨兒晚上吩咐星璿今早蒸一籠蜜豆玉米紅稻粘糕,嘗嘗?”

佛拉娜無奈地擺擺手:“快去換衣裳吧!”

沒一時,娜仁梳洗整齊出來,二人著眼細看,見她身上月白淺碎花銀鼠襯衣外搭鬆綠繡寶瓶花卉夾棉褂襴,頭發用一根長簪挽住,臉上不施粉黛,也未曾描眉畫鬢,清清淡淡,足下踩著一雙氈底燕居鞋,一身家常裝扮,素雅非常,襯得整個人溫柔和藹。

“這身衣裳好看,從前沒見你穿過,看針腳,定然是豈蕙手藝。”佛拉娜連聲稱讚:“不愧你喜歡她,這手藝好,性情也好。要不是她是你貼心人兒,我都想把她要去了。”

豈蕙抿嘴兒一笑:“馬佳小主快彆說這個了,奴才可使一顆紅心向著我們主兒,這輩子都不想離了這永壽宮,就在這兒紮根最好。”

“你這話說,以後不嫁人了?”佛拉娜微微挑眉,豈蕙默默垂頭未語,外人隻以為她是羞澀,瓊枝卻忍不住滿是關懷地看了她一眼,得到一個淡卻溫和笑。

娜仁隨口道:“你彆說這個,合著你是嫁人了。……你們兩個今兒怎麼這麼默契,一起來了?”

“卻不是一起來,想是不約而同,因今兒個皇後娘娘免了請安,故來尋娜仁姐姐說話解解悶。”清梨溫溫和和地笑著,佛拉娜也點點頭。

三個女人隨意說著話,娜仁邊用早膳,也不過一碗米粥、幾樣小菜點心,她用得不緊不慢,細嚼慢咽,清梨笑道:“這養生之道在於細嚼慢咽不食足,飯後少飲茶,若能百步走,則得長長歲。”

“前兩點我都能做到,至於飯後百步走……隨緣吧。”娜仁放下粥碗,漱口後取帕子拭了拭唇角,一副無賴樣子。

佛拉娜與清梨均是忍俊不禁,飯後三人坐著閒談,不知怎麼就說到了衣著打扮上。

佛拉娜拄著下巴看著清梨,笑道:“你模樣好,穿什麼都搭。不過你梳頭還是梳你們南邊樣式好看,我見你剛入宮時發式就比如今新奇俏麗。”

清梨聞言,不由得抬手撫了撫鬢角,微微笑道:“那發式瞧著俏麗,梳著也繁瑣,倒是宮中時興這兩種,梳起來很是方便,如今我身邊丫頭都說給我梳妝省事了。”

這邊閒說著話,清梨見外頭雪勢小了,笑道:“我從前在南邊住著,可從沒見過這樣大雪,昨兒晚上把我新奇壞了,後半夜聽了聲兒就起來,嬤嬤強趕著我打發我睡去,隻說一早給皇後請安事兒,然而今早皇後娘娘又說把請安免了,我打趣了嬤嬤兩句,嬤嬤又惱了,我隻好出來走走。”

“我道怎地,原來你是被人趕出來。”佛拉娜將小巧瓷麵百子千孫手爐往旁一遞,雀枝從袖中取出一個素麵荷包,自其內拿出兩三個梅花香餅添進去,拿小銅著兒撥撥火蓋子好好蓋上,又與佛拉娜。

清梨隨意一眼瞧著,道:“這手爐樣式倒新巧,隻是花樣子俗氣,我見這宮裡處處都是百子千孫,姐姐又捧著這個,也不嫌鬨眼睛。”

“可見你是小孩子脾氣。”佛拉娜搖搖頭,笑道:“這卻是皇後娘娘賞,瓷麵兒也不似那銅、鎏金晃眼又燙手,我倒是喜歡得緊。這百子千孫啊,宮裡都用了多少年了,你一時還不念著這個,等到了日後,真正承了寵,隻怕你先緊趕著把花樣子換上。”

清梨聞言呷了口茶,神情淡淡,垂頭半日未語。

佛拉娜瞄她一眼,指尖點點娜仁胳膊,神情奇怪地低語道:“這、是我說錯話了怎地?”

“不是你說錯話了。”娜仁笑著搖搖頭,寬慰她一句,其實也不知清梨怎麼了。

還是好一會兒後,清梨自己抬起頭,笑道:“兩位姐姐見笑了,我不過想起些年幼時事兒來。”

她神情一如往常,不過笑容淡了些,娜仁與佛拉娜對視兩眼,並未追問,轉說起旁閒話來。

後來興致突起去了禦花園裡賞雪,娜仁這些年多是在慈寧宮小花園裡賞花賞景,禦花園倒是少去,故而佛拉娜與清梨提議起來,她便答應了。

瓊枝像個老媽子一樣給她套上一件哆羅呢雪褂子,又在外披上了厚厚羽緞甁花狐膁鬥篷,風帽戴上,脖子也係上了毛領子,足下蹬一雙絨毛裡羽緞麵馬蹄底鞋,手上捧著手爐外又有一張淡綠緞麵銀鼠毛手捂子,三四人團團簇擁著,擋住風雪,她在裡頭走著,好像一大團子在雪地裡蹭。

清梨柔聲笑道:“我本還覺著這天兒略冷些,見娜仁姐姐這樣一裝扮,倒覺得熱氣兒從裡往外透出來一般。”

佛拉娜仔仔細細看了一圈兒,對瓊枝笑道:“難為你了,能讓你主兒這樣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