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回(1 / 2)

昭妃垂著眼簾抹著珠子, 嘴角似有似無地微微上揚。董氏坐在底下,還是透明人似的,卻也不難看出嘴角的笑意。

納喇氏一口茶險些嗆了, 在那連著咳嗽好幾聲。

娜仁卻沒打算放過來, 斜眼看向納喇氏, 她昨兒晚上沒睡好, 今天說話就帶著點子懶洋洋的腔調,往那斜倚著一坐, 倒是很有一股子慵懶勁, 可惜這慵懶美人, 說出來的話就不大美好了。

但聽她道:“納喇若是好奇我宮裡小廚房的手藝, 覺著得了皇上的喜歡, 都說婦德容功以夫為綱,不如納喇也為了皇上的胃口屈尊我那永壽宮向小廚房上掌事兒的學學, 隻是怕委屈了納喇,纖纖玉手沾了陽春水,還向一個底下人學手藝。”

她說著, 心裡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她如今也學會用古代這一套來頂人了, 口上一時花花, 心裡對那些東西還怪不得勁的。

納喇氏連又青又紅地好一會兒,低頭默默半晌, 直到皇後呷了口茶都忍不住開口了, 她卻抬起頭, 滿臉堆笑地道:“慧妃姐姐說笑了, 我不過是嘴裡一句不經心, 倒讓姐姐多想, 實在是妹妹的不是。”

“我額吉就生了我這一個女兒,納喇喚我聲‘慧妃’也是,本宮也不介意。若是想以尊卑位次論,叫聲‘娘娘’,本宮倒是也當得。”娜仁似笑非笑。

皇後忍不住好笑,見納喇氏竟然低頭呐呐應了聲“慧妃娘娘說得有理”,沉下心來,微微有些震驚——到了這個地步臉上還掛得住笑,不說好涵養,養氣功夫是真不錯。

倒不是等閒類。

皇後微微垂眸,輕撫著膝上刺繡的金鳳,扯了扯嘴角。

賢惠人也想出頭了,這宮裡,可要熱鬨了。

娜仁倒不是愛占人便宜的人,但她嘴裡覺得不饒人,見納喇氏麵人一樣的,她又覺著沒意思了,撇撇嘴,輕哼一聲,轉頭去吃茶果。

九兒在皇後的示意下捧了一碟果子來,笑道:“這些個都是揚州風味的果子,慧妃主嘗嘗。”

皇後又道:“與大家都端上些來吧,說來這還是本宮新得的,吃個新鮮吧。”

娜仁早年常吃這些——當時其勒莫格滿大清的轉悠,蘇杭揚州一代熱鬨繁華,便常往那邊去,娜仁這邊便時常收到來自那邊的新鮮東西。

這一二年間其勒莫格在京裡領了禦前侍衛的職,鮮少往外走動,娜仁這裡的新鮮東西才斷了流。

這口味如今吃來倒是怪熟悉的,她揀了梅子在嘴裡慢吞吞地嚼,聽清梨笑道:“這一嘗就是十味坊的手藝,從前在家裡也常吃。”

“我從前聽人說起過,道是江南好手藝人多半養在世族與鹽商豪富家中,外頭的名廚多半是虛名,可是當真?”昭妃轉過頭看著清梨,徐徐問。

清梨先是一怔,然後輕笑著道:“哪還有這樣的說法呢……南地的世族又剩下了幾個?不過都是傳出的虛名罷了,若是當年或許有之,如今……”她到底年輕,修行不夠,神情稍帶出複雜來,李嬤嬤在她身後微微擰眉,低頭肅容,麵色不大好看。

“那倒是了。”昭妃看她樣子約莫知道自己失言,可又不知錯在哪裡,隻低聲道:“如今普天之下手藝好的,多半是在宮裡了。”

清梨斂了麵上複雜的神情,微微一笑:“此言有理。”

皇後將這一切儘數收入眼簾,捏了果子在自己指尖,也沒送入口中,神情莫名玩味。

未多時,有人來向皇後回話,眾人便散了。

從坤寧宮回去,娜仁、昭妃與清梨都是順路,三人結伴而行,昭妃是等閒不愛將事情藏著掖著的,此時離了坤寧宮,便直截了當地問:“可是我方才言語哪裡不妨頭?清梨隻管指出,我必然改了。”

清梨笑道:“有什麼呢,不過我少時讀書,知道當年江南繁華世族風光心向往之,如今才心懷感慨罷了。”

永壽宮是最先到的,娜仁與二人作彆,那二人也紛紛作彆,昭妃沿西二長街向長春宮去,清梨繼續向前,回了啟祥宮。

這會子約莫到了坤寧宮散場的時候,張氏捧著繡棚子從殿裡出來,就坐在西偏殿廊下一針針地刺繡,要緊後槽牙仿佛針紮在誰身上似的,雖早知道清梨進來,也並不抬頭,隻等清梨腳步近了,方一撩眼皮子,哼哼著道:“總算從皇後跟前拍馬回來了?”

這樣的酸話素日都是有的,往日清梨或許還氣一氣她,耍耍寵妃的架子,保準三言兩語輕飄飄氣得張氏火冒三丈。

然而今日清梨卻沒心思打理她,冷冷看了她一眼,眸中的寒意直讓張氏汗毛立起,她便瀟灑回頭,徑自回了東偏殿。

留下張氏坐在廊下好一會兒,撫了撫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的胳膊,對著貼身宮女喃喃道:“她今兒吃錯藥了?”

貼身宮女也疑惑了,站了一會兒,低聲道:“彆是在坤寧宮受什麼刺激了。”

“那我可得看看她去。”張氏站了起來,走了兩步,沒下台階又止住了腳步,轉過身輕哼一聲:“管她呢,氣死了正好,老娘還能給她掉兩滴鱷魚淚。”

貼身宮女咂咂嘴:“主兒,鱷魚淚是什麼說頭?”

“貓哭耗子假慈悲,掉的就是鱷魚的眼淚。”張氏嘴裡胡亂哼哼著小圈兒,心裡也咂摸著滋味——你彆說,一天沒有那個姓李的頂上幾句,心裡還怪不得勁的。

隻說清梨回了殿裡,款款落座,殿內一時寂然無聲,上下宮人皆屏聲息氣,李嬤嬤站在炕邊臉色不大好,尋春看看二人的臉色,一擺手做了個手勢讓殿內宮人退下,親自用文竹小茶盤奉上兩碗茶來,一碗與清梨,一碗與李嬤嬤,問:“這是怎麼了?”

然後見李嬤嬤喝了口茶就將茶碗放下,抻抻衣裳,雙手交疊在小腹前的樣子,心裡頓覺不對,見她立馬要開腔,忙道:“嬤嬤且先與我說說是什麼事兒,咱們小主臉色可不好看,可是在外頭受了誰的衝撞?”

“叫什麼小主!”李嬤嬤冷冷道,她看向清梨,擺出苦口婆心語重心長的姿態來,“姑娘,您是個尊貴人,不必奴婢說的,您生來就注定了會——”

“恢複李家的榮光,讓祖上得享尊榮,父親能在母親麵前挺直腰板。”清梨說著,卻又冷笑一聲,目光毫不避諱地直視李嬤嬤,冷聲道:“可您說,這清祿能讓祖上含笑九泉嗎?我便是在宮中再得寵又如何,父親這輩子在我母親麵前也挺不直腰板子!咱們家是降臣!背叛了舊主,吃了新主的俸祿,隻怕祖宗也蒙羞,你們如今一心想要光複,所謂的光複就是送女人進宮,女人得高位,家族得恩寵,便是光複了嗎?”

李嬤嬤臉又紅又青,眼睛瞪得銅鈴一樣打,胸口劇烈起伏這,站在那裡半日沒說出話來。

清梨也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尋春見勢不對噗通跪下,到底向著清梨,隻拉著李嬤嬤的衣角勸:“嬤嬤,主兒年歲小,不懂事,若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您隻管直言。可再怎樣主子也是主子啊!您怎可這樣對主子使臉色呢?”

“主兒什麼主兒?!”李嬤嬤幾乎是從肺裡低低沉沉地吼出一聲來,尋春不自覺地瑟縮一下,卻毫不退縮。

清梨嗤笑一聲,“吃著人家的飯就彆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如今你我在宮中的富貴日子全仗帝王恩寵,您在這裡,又是看不上人家是‘蠻子’,又教我怎樣博恩寵。揚州瘦馬那一套,您就要儘數搬在我身上了,可您也彆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