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回(2 / 2)

瓊枝忙領人向他行禮,娜仁好笑地嗔道:“彆在這嚇唬我的人,快吃吧,晚上不是還有大儒講書嗎?”

永壽宮裡這一番親近論自然是沒傳出去的,不過那日蘇得臉是真的,康熙常召他一處下棋作畫,讀書也與他一處,有其勒莫格照看,太皇太後、太後與娜仁這三宮的麵子,也沒宮人敢不尊敬。

二人言語投機,又都滿懷宏圖大誌,康熙漸將他引為知己心腹,他在宮中行走漸漸熟了,娜仁也與他碰過兩麵,兄妹兩個都十分驚喜。

這日皇後與佛拉娜、董氏二人在暖閣裡閒坐,略帶打趣地笑道:“聽說,你們去那日,後來納喇也去了?”

“可不是嗎,與我打了個照麵,董妹妹走得早,倒沒見著。”佛拉娜倚著引枕呷了口花茶,打趣道:“那兩人也不知說了什麼話,倒是好了起來,我去延禧宮裡坐時,還看見她暖閣裡炕桌上的一個花籃,一看就是娜仁身邊人的手藝。”

皇後若有所思地笑道:“終究是和睦了才好,咱們後宮,和和氣氣地,才讓皇上放心。”

董氏與佛拉娜齊齊應道:“是,遵皇後娘娘教誨。”

“你們又這個樣了。”皇後喝了口茶,握著帕子拭了拭唇角的茶漬,看向佛拉娜道:“你日常少往延禧宮去,若是想念納喇氏,隻叫她去鐘粹宮說話便是。延禧宮臨著蒼震門,那頭便是宮人來往、搬運東西的甬道,這些日子有外頭貢品上京,那邊正噪雜著呢。你身子骨又柔弱,隻怕你心煩。”

佛拉娜好笑道:“怎麼那麼弱了,倒還沒覺得心煩,反而瞧了不少新鮮東西開眼界。還是多謝您關懷了。”

皇後斜她一眼:“多少好東西皇上沒偏了你,用你去那開眼界去?如今你肚子裡這個才是宮裡第一緊要的!為了這個,這些人怎麼擔待你都是應當的。你也彆自作多情,等咱們小阿哥落了地,你這個當額娘的就不金貴了。”

佛拉娜聞言,掩著胸口直呼:“哎呦呦,我這心啊,都傷透了!”

董氏輕笑道:“馬佳姐姐愈發活潑了。”

“她是活潑嗎?是潑皮!”皇後伸出一指點了點佛拉娜的額頭,卻是眉眼帶笑的模樣。

正其樂融融地說著話,秋嬤嬤麵色冷峻地打外頭進來,匆匆行至皇後身邊,耳語兩句。

皇後麵色巨變,手中端著的茶碗一鬆就落到了膝上,身上艾綠繡姚黃牡丹的襯衣下擺便濕了大片,她卻顧不得這個,隻急急忙忙地抓住秋嬤嬤的胳膊:“嬤嬤說的是真的?”

秋嬤嬤素日便讓人覺著凶了,此時苦著張臉,隻盼能把小娃娃嚇住,眼眶微有些濕潤,輕輕點頭,似是不忍心一般,彆過頭去不看皇後。

皇後一時悲痛交加,強忍著沒落下淚來。

九兒幾個連忙圍過來,董氏也忙上前侍奉,佛拉娜有心靠近,皇後卻抬頭看了看她,竭力保持平靜,微微顫抖的指尖卻透露出主人心緒的不平來,她故作鎮定地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改日再來,咱們說話。”

蘭嬤嬤走到佛拉娜身邊,也低聲道:“馬佳小主先且回去吧。”

佛拉娜遲疑地點點頭,雀枝忙上來扶她,她站起身向著皇後微微一欠,皇後擺擺手命她去了。

殿門剛一掩上,皇後渾身便如失了氣力一般,重重向後倒去,兩行淚自眼角蜿蜒而下,麵上脂粉半褪,好不狼狽。

“皇上駕到——”太監傳唱聲傳入眾人的耳中,皇後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匆匆扶著九兒的手要起身,卻被蘭嬤嬤按住,低聲道:“您是皇上的皇後,也是皇上的妻子,其實本不必處處規矩禮數。正是傷心的時候,那些個規矩禮法,很該忘一忘才是。”

皇後聞言,淚眼婆娑地看向她,卻見她帶著淚光也帶著鼓勵的眼神,忽地泄了口氣,麵色煞白地,重重向後倒去,一手攬住炕上設的引枕,放肆又含蓄地低聲嗚咽著哭泣。

康熙是麵帶急色地來的,進了內殿,見皇後如此,心中也不好受,又感念於皇後對長輩的濡慕孝敬之情,輕輕撫著她的肩膀,低聲道:“老大人還沒個萬一,你便先哭成這樣,怕不吉利啊。”

皇後抬起臉對著他,麵色青白眼睛通紅,好不狼狽的模樣,卻讓康熙更加心軟,在炕上坐了攬著她,低聲道:“朕已遣太醫院最好的太醫去為老大人看診,皇後且稍寬心,或為人子孫的孝道,皇後你很該回府去看看老大人的。”

“妾……”皇後聽了,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康熙,見他是很用心地說出這句話,心中大為感動,徑自起身,向康熙盈盈一拜,言語間還帶著哭腔:“感念皇上大恩,此生不忘。”

康熙心中感慨萬分,扶起她道:“你是朕的妻,本不必如此,處處規矩禮數地,倒叫人傷心了。”

皇後拭了拭淚,輕輕點著頭,抬頭看向康熙時眸中帶著晶瑩淚光,仿佛星光點點,往日的端莊雍容不複,卻更叫人憐惜。

康熙待她態度更為柔和,蘭嬤嬤在後頭看著,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知該是哭是笑。

皇後身上衣裙還是半濕的,康熙打眼一瞧,擰眉道:“你們怎麼服侍的,主子身上的衣裳濕了都不知道換下?”

“是妾身方才一時心急,翻了茶碗,才弄濕了衣裙。她們也上來服侍,卻是妾身的不是。”皇後麵上仍帶淚痕,此時一揚嘴角,悲意裡透出三分溫婉來,便如雨後梨花一般,一番浸潤流入人心裡。

這邊夫妻兩個更加和睦,娜仁還沒聽到這消息,隻在太皇太後處陪她誦經,蘇麻喇聽了消息匆匆傳進來,向著太皇太後一欠身,神情複雜地道:“老祖宗,索大人府裡來人回話,老大人……身染重擊,怕是沒多少時候了。”

“索尼?”太皇太後大驚,忙問。

蘇麻喇輕輕一點頭,太皇太後竟是身子不穩微微一晃,娜仁忙上前扶她,太皇太後苦笑道:“這個老貨也到了時候,這前朝裡……還有幾個皇帝可用、向著皇帝的人啊。”

她又道:“也是到了時候了,上個月,他上奏請皇帝親政,我心裡就覺著不大對勁,原是染了疾病,不得不急,等不得徐徐圖之了。”

“老大人用心良苦,皇上也知道。現皇上已派了太醫去為老大人診治,還準皇後娘娘回家省親。”蘇麻喇上前與娜仁同扶著太皇太後向佛堂內一張羅漢榻上坐了,又端了茶來,太皇太後緩過神,忽地問:“快五月裡了吧?”

蘇麻喇道:“是,今兒已二十九了。”

“欽天監瞧的日子,不必多拖了,七八月份最好。他若真有心,臨終還能為皇帝勤政鋪一回路。多少年啊……苦了他家那口子了。”太皇太後說著,不禁潸然淚下,也謀算不出什麼。

娜仁忙攬著她,晚間太醫來回話,說約莫再有二三個月的功夫。

這對皇後更是個打擊,也不顧規矩不規矩,連夜回了赫舍裡府裡。

昭妃對此評價:“一則祖孫情深,二則赫舍裡家還需索老大人頂門立戶,雖然老大人近年不大理事,卻是一根定海神針。神針倒了,赫舍裡家借著頂門立戶的那個,還沒看出來呢。”

“咱們又說人家的事做什麼?”娜仁斟了一杯茶與她,隨口道。

她心裡倒清楚,赫舍裡家下一個頂門立戶的就是皇後的叔公,如今吏部任職,當日南苑見了半麵的索額圖大人,當然未來的結果也不怎麼地就是了。

至於為什麼是‘見了半麵’,沒隔著屏風沒看著臉卻聽見了聲,可不就是見了半麵?

漫不經心地胡亂想著,娜仁抬頭笑問昭妃:“這茶滋味如何?泡茶的手藝還是少年時在太福晉身邊,撒嬌學來的。”

昭妃點頭:“茶香不俗,入口不澀,極好。”又道:“我也不會品這些個,你讓我吃了也不過牛嚼牡丹。”

青莊在旁笑道:“您素日隻喝苦茶,自然不會品著些。如今改改口味,可彆為難自己的舌頭了。”

她說了句俏皮話,昭妃淡淡看了她一眼,倒沒惱什麼。

對青莊與春嬤嬤,昭妃不說和藹,也是極有耐心的,也在這樣的襯托下,顯得鄂嬤嬤與鶼鰈混得愈發地慘。

娜仁實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也是混得太熟了沒什麼顧忌的了,想起來就隨口問了。

昭妃聞言,輕笑一聲,用手扇了扇茶香入鼻,緩緩道:“她們兩個……我留著當個擺設罷了,人在我這,心不在我這,我一時又動不得她們,就隻能從小處上弄一弄她們。不說出氣——對她們我本也沒什麼氣,隻是你說你眼前日日有兩件醜東西,你心煩不?”

“無間道啊……”娜仁後知後覺,昭妃卻沒明白,輕輕挑眉,隨口問:“什麼?”

“沒什麼,你家真亂。”娜仁發出感慨,昭妃輕描淡寫地一笑,“且容他們蹦躂吧,天道好輪回,看他們能蹦躂多少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