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回(2 / 2)

娜仁去看的那幾回,隻看他小小孩子咳喘起來滿臉通紅是汗,嗆咳著用力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呼吸急促,喘起來聲音好像舊風箱,呼哧呼哧的。

使人心驚肉跳。

她從承瑞的臥房裡出來,見到佛拉娜倚著廊下的柱子發呆,短短一二個月裡,她整個人消瘦得不成樣子,妝發懈怠,神情憔悴。

見娜仁麵色沉重地出來,她眼圈不知不覺地就紅了,強忍著淚意看向娜仁,“你……瞧了承瑞了?”

“是,太醫怎麼說?”娜仁走過去,拍拍她的肩,問。

佛拉娜張張口,想要說什麼,卻又哽咽著連話都說不成了,隻將頭砸在娜仁的肩上,眼淚如蜿蜒不絕的水流一般,儘數落在了娜仁肩膀的衣服上,她緊緊咬著唇,咬得唇上血肉模糊,才沒讓哭聲傳出來。

遲疑半刻,娜仁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背,低聲道:“哭吧,哭吧。”

“……我的孩子,他隻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佛拉娜強止住眼淚,用絹子狠狠拭擦兩下,聲音猶帶哭腔悲意,“他來這世上走一遭,讓我苦苦為他操心難過,一日子女孝道都未曾儘過。老天爺他怎麼忍心,怎麼忍心啊!”

娜仁看她哭成這樣,也覺得鼻頭發酸,扭過頭去,道:“你哭吧,哭出來好受些。那孩子離不得你,等會我就走了,改日再來。”

“不必來了。”佛拉娜強扯扯嘴角,似乎想要笑一笑,卻笑得像是苦瓜一樣苦,“你身子本也不好,都說這病到垂死的人——”

她舍去往日溫柔端方的模樣,似乎想要灑脫一回,卻怎麼也做不到,最匆匆止住話音,倚著柱子痛哭出聲。

看她這樣子,娜仁心裡很不好受,閉上眼不忍看她,張張口,又不知怎麼勸。

原是早知,一切皆為徒勞。

這樣大的事,自然是不敢瞞太皇太後的。

許是心中早有準備,與承瑞又不大親近,太皇太後聽到的時候隻是下意識地擋住了趴在炕上把玩著花布縫出的大象的皎皎的耳朵,然後神情複雜地輕歎一聲,便未多言。

娜仁就知道了其中的意味,沉吟一會,道:“皇上會很傷心。”

“傷心也有限,你看著一二年,皇帝疼皎皎,如今疼承祜、承慶,卻不敢疼一疼承瑞。”太皇太後道:“隻是苦了馬佳氏,小小年紀,喪子之痛,怎麼經受得住呢?”

娜仁低聲喃喃道:“會撐過去的。”

一切總會好起來。

五月裡,宮裡辦了場喪事。

小小的承瑞,最後還是沒有過上四歲的生辰,拿到汗阿瑪許諾的小寶劍。

冥冥之中,命數早定。

承瑞去世,是大家早有預料的,故而除了佛拉娜與鐘粹宮的那些人,真情實意萬分悲切的也沒幾個。康熙傷心些時日,然膝下另有嬌女幼子承歡,前朝大權在握政務繁忙對承瑞這幾年也不是十分親近,傷心的勁頭過得很快。

宮人們各有其主,從前服侍承瑞的那些人又被派去彆處,鐘粹宮中眾人仍以服侍佛拉娜為要。如今鬱鬱在其中走不出來的,便隻一個佛拉娜了。

康熙不忍她繼續沉溺在喪子之痛中,苦勸無果後將馬佳夫人召入宮中陪伴佛拉娜,母女二人相伴十幾日,佛拉娜逐漸打起精神來,又開始一碗一碗的苦藥湯子灌下去。

因憐她痛失愛子,康熙也還算配合,又命太醫為她看診調養,儘全力想要再與她一個孩子。

好歹心裡再有個念想。

然而接下來宮中再有孕的,卻不是佛拉娜,而是董氏。

算算日子,五月裡有的,滿了兩個月就被查出來,如今胎像不大穩,正臥床安胎。

娜仁聽聞她是按皇後的話吃了兩劑藥,正是清梨手裡那個方子,心道皇後還算真心為身邊這幾個人著想。董氏是她帶入宮的陪嫁,侍奉了康熙成了宮中嬪妃,總要有個孩子,日後也算有個寄托。

康熙對此大喜,賞了董氏之父一個虛職員外郎。

倒也沒什麼實權,不過抬一抬董氏的出身,好叫未來的皇嗣外家好看些。當日的張氏,他也是這樣做的,可惜張氏後來壞了事兒,自然談不上什麼蔭蔽家族,她父親的官位也被奪了。

皇後對此表現得十分大度,先是將董氏一家都去了奴籍,然後還交代家裡給董氏家置辦了宅院,給買了下人,置辦田地。日後有田地產出、董氏之父虛銜的俸祿,董氏再接濟一些,不愁日子不好過。

這些事情她是做得仁至義儘無可指摘,董氏對此感激涕零,待皇後更為忠心。

娜仁對此嘖嘖感慨:“皇後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舍得下本錢!”

“皇後待親近人本就不錯。董氏自幼服侍她,又是一番恩義。”昭妃道:“即使不如你待瓊枝,多少也比得過豆蔻竹笑了。”

娜仁哈哈朗笑幾聲,“你這比喻可極有意思,我還是頭次聽到。不過拿董氏的身份比我身邊的人,可不妥當。”

昭妃呷了口茶,神情淡定極了,“咱們幾個說話,有誰會知道呢?就算我在這說我要造反……”

“皇上會知道的。”娜仁難得正經,“我會竭儘全力保你性命送你出宮,卻絕不會看著你傷了他。”

昭妃輕描淡寫地牽牽嘴角,算作笑了,“能讓慧妃娘娘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救我,我也算沒白活一生。”

清梨拄著下巴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們兩個磨牙,等她們紛紛歇戰喝茶的時候,才笑對昭妃道:“昭妃姐姐如今也口齒伶俐起來了。”

“豈敢豈敢,這不都靠曆練。”昭妃寵辱不驚,微揚下巴,淡定地接受褒獎。

清梨“噫——”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我少年時聽說書人說,有含冤鬼魂,生前願望未了,死後便奪人身體,再世為人,以全癡念。”

“莫非——”她眯著眼睛看向昭妃,昭妃隨口道:“奪舍之行為天地所不容,當承九霄雷火,死後魂散天地。”她淡淡看了清梨一眼,道:“坐如鐘。”

清梨仿佛夢回年少噩夢,下意識地挺直脊背,昂首挺胸。但見她下巴微揚,唇角噙著七分微笑,雙手交叉置於小腹前,儼然是一副世家淑女的優雅模樣。

“真是人模人樣。”娜仁動手為她們添茶,感慨。

清梨權當好話聽,笑眯眯道:“哪裡那裡,您過譽了。”

“你這臉皮啊,與當年可是真‘不可同日而語’了。”娜仁嘖嘖稱奇,呷了口茶,又有些感慨:“都說時光如梭催人老,我怎麼覺著,你是臉皮越來越厚了呢?”

清梨繼續笑眯眯道:“不敢當,不敢當。”

“後兒個出宮,給我帶兩匣子食味軒的點心,要桃酥、霜頂雪梨、滿天星、金絲餅。旁的你就看著買些吧。”娜仁毫不客氣地道:“若他家有新鮮的魚鮓,也給我帶一包。”

清梨歎道:“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倒成了叫你使喚的人了。你要這樣多東西,自己怎不去呢?”

“出宮多麻煩,逛一天累得要命,也沒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娜仁說著,又促狹而曖昧地對著清梨笑了笑,“況且皇上眼看是要帶你出去逛一逛,我橫插一杠,算什麼事兒?”

清梨撇一撇嘴,到底還是把娜仁說的都記下了,又問昭妃有什麼想要的沒有。

昭妃隻叫她給帶兩壇酒,指名要知味樓進的常州蘭陵酒,清梨道:“你也真不客氣,算準了後兒個是他家進酒的日子,他家那蘭陵酒緊俏,賣起來人山人海的,我隻能叫人去碰碰運氣了。”

昭妃也不嫌棄,挽袖為她添了茶,有求於人,態度當然溫和幾分:“有賴清梨了。”

那日本是康熙有意帶清梨出宮去逛逛,本也問了娜仁,捎帶娜仁一個出宮當然不算什麼,倒時候由其勒莫格陪娜仁逛,大家兵分兩路,再同時回宮,也算出去玩了一番。

不過娜仁對逛京城的街市並沒有十分的興趣,這幾天又懶得動彈,搖頭拒了,自在宮裡玩著女兒與昭妃說話。本來怎麼也得晚間,清梨才能帶著東西回來,沒成想當日晌午剛過,一行人就回了宮,康熙與清梨都十分狼狽,侍衛們也有掛彩的,康熙麵色鐵青,一拳捶在炕上:“查!哪裡泄露了風聲,為什麼一到酒樓已經有人埋伏?!”

是遇刺了。

清梨坐在他旁邊,微垂著頭,咬著牙像是在忍耐什麼,麵色也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