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回(2 / 2)

縱然她一貫以灑脫自居,回了永壽宮,對著空了的偏殿,不免也覺著心裡空落落的。

看出她的不自在來,皎皎眸光微黯,麵帶些憂色,走到近前又斂去憂色,對著娜仁笑道:“不過是恒兒換了個地方住,每日請安還是能見到麵,您有何必傷心呢?”

“我並不是傷心,隻是想到這麼多年,似乎我總是看著身邊的人離我漸遠。”娜仁隨口感慨一句,也沒指望皎皎能感悟到其中的什麼意思,隻笑著看她:“不過額娘是最想得開的,有時候覺著其實也沒什麼。眾生有聚散,人終有生死,離離散散,這不就是人嗎?”

皎皎微怔,忽然傾身,伏在她膝上,緊緊抱住她的腰,啞聲道:“您這樣,叫女兒怎麼舍得啊。”

她的婚期已經定下,便在今秋,九月裡,正是秋高氣爽、大雁南飛的時節,她會伴著滿城金黃的菊花,風光無限地嫁給意中人。

娜仁輕撫著她的頭,目光悠遠,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有什麼舍不得的,我當年……也是彆了自己的父母,時候長了就習慣了。”

隻是當時離開家的時候,並沒想到計劃裡隻是幾年的分彆,卻演變到如今,幾十年不曾相見的地步。

甚至若不是她常常回憶,穿越一回記憶力又見長,隻怕父母的音容在記憶力都會逐漸模糊。到了今日,前生的人她記住得已經不多了,都是對她而言,最緊要的。

這些年深宮之中,偶爾感到孤獨的時候,想念他們,又會覺著委屈。

收回跑遠的思緒,娜仁低頭看了看皎皎,輕笑了一聲:“人啊,活一生,若是不出去闖蕩闖蕩,豈不是白來這世上走了一遭?”

皎皎還伏在她膝上沒動,隻抬起頭,仰著臉望著她,一雙眼黑白分明清澈見底,其實她這些年已經有了沉靜穩重的氣度,也有了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手段。但此時,她就這樣伏在娜仁的膝上,小獸一雙,一雙眼水潤潤的,直叫娜仁心都化了。

“多大人了,還當自己是個孩子呢。”口中如此說著,娜仁麵上的笑意卻不作假,揉了揉她的頭,一字一句,緩緩道:“額娘隻希望你知道,無論你走多遠,你總還有個家,家裡有人惦記著你。”

她此時,待皎皎是如此。那當年,她離家遠去的時候,她的媽媽又是怎樣的你?

無論當年的老和尚還是願景,都說她能夠如願遂意。

但願真能遂意了吧。

不然……晚年喪女,對她的父母來說,太苦了。

況且……那邊也有她惦念的人。其實本來,從山裡出來的時候,她是打算直奔珠寶店買戒指的。

冷靜了幾年,她覺得她應該給那個人一個結果了。

可惜,都耽擱了。

娜仁眨眨有些濕熱酸澀的眼,牽起唇角,想要笑一下。

但落在一直望著她的皎皎眼中,這個笑透出那樣多的酸澀與無奈。

皎皎沉默了,盯著娜仁看了一會,最後默默將頭埋在她懷裡,仿佛輕輕蹭了蹭,十幾歲的大姑娘蜷成一團緊緊貼著她,也不知是誰在向誰取暖。

對於留恒搬出去這件事,娜仁很快就習慣了。他如今和胤禛一起入了學,早上不會過來請安,但晚間還會回來與娜仁和皎皎一同用晚點。

茉莉逐漸習慣了做兩人份的早膳與晚膳,最初那幾日不知不覺地便備多了,怕擺到桌上叫娜仁看了傷心,小廚房的幾個人都把自己撐得不輕。

也沒什麼習不習慣的,娜仁從前的生活就不是圍繞著孩子轉,如今孩子走了,她做的事情仍是照舊,該插花插花,該合香合香,該彈琴彈琴,偶爾還畫幾筆畫,雖然作品頗為“匠氣”,卻也夠叫她自己滿足了。

倒是康熙,幾次過來沒見到留恒,還有些感慨,一會說時光如梭孩子長得太快,一會又聯想到皎皎即將要嫁人了,想到女兒要離開自己的身邊,鐵骨錚錚的帝王竟還紅潤了眼眶。

“您可快打住吧!”娜仁無語極了,“這有什麼可哭的?嫁出去就不是你的女兒了嗎?不過換了個地方住罷了。從前怎麼不知道,你還這樣多愁善感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錦帕遞給他。

康熙不大服氣,道:“且等著瞧吧!看皎皎成婚的時候,阿姐你哭不哭!”

“我肯定不哭!”娜仁斬釘截鐵麼眉飛色舞地篤定道,然後一瞬間心裡也有點發虛沒底氣……真能不哭?

反正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到時候就算為了麵子,也得把眼淚忍回去。

娜仁一臉嚴肅,康熙輕哼一聲,彆過頭去喝茶吃點心。

“太醫說那拉貴人產期將近,朕想著,她也服侍了多年了,等孩子出生,封個嬪位也不為過。”康熙輕輕敲著炕桌,道。

娜仁想了想,還是道:“封嬪沒什麼,但有一點,孩子還沒出生,不一定就是個阿哥,如今宮中的口風傳得太死了,等孩子出生,萬一不是個阿哥,隻怕話就不好聽了。”

“能有什麼……”康熙手上的動作一頓,微微眯眼,陷入沉思狀。

娜仁看他這樣子就知道是聽進去了,心中暗道:孺子可教也。口中道:“往常也是太醫能在孕晚期切出男女來,可沒有傳得這樣肯定的。這會子都說是個阿哥了,若是生出來不是了,太醫人家沒說準話,最後落口舌的還是那拉貴人。”

聽她如此語重心長地說,康熙回過神來,笑了笑:“能叫阿姐如此為她打算,那拉貴人有福了?”

“我不是為她打算,是見不得美人受委屈。”娜仁新手指了指暖房的方向,道:“況且人家送的禮我還收著呢,每日蒔弄花時還能看到。看到了人家送的東西,也不好意思不為人說兩句話。”

康熙調侃道:“那請阿姐做事可是真合算,價格也不高,不過一盆尋常花,也不是什麼珍惜品種,便能叫阿姐這樣為她著想。”

“不不不。”娜仁擺擺手,正色莊容地道:“光是送禮隻當一時隻用,想叫我如此為她著想,還是要看父母給的。”

康熙一愣,又迅速反應過來,輕笑出聲,搖了搖頭,感慨:“和順姐姐有句話說不得不錯,但凡阿姐你是個男兒身啊!”

“必定迷倒數不清的閨中少女。”娜仁得意地笑,康熙幽幽道:“必然會因沾花惹草不莊重被姑娘家裡人敲悶棍。”

娜仁幽怨地白了他一眼,然後彆過頭去,不再看他,以此行為來表示自己不想再和他說話。

娜仁宮裡的嘴嚴實是從始至終,乾清宮的嘴嚴不嚴實卻是要看情況的。

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一向是梁九功的徒弟們的重要收入組成。

翊坤宮裡,郭絡羅常在得了消息時,正坐在炕上縫著小孩子的虎頭鞋,聽了宮人回報,心裡咯噔一聲,“嘶——”

“小主!”宮女一驚,忙用帕子替她擦拭指尖,“好在這針紮得不深,疼不疼?”

郭絡羅常在隻攥住那帕子,麵色沉沉地好一會,道:“無妨。”

宮女又輕聲問:“您看,咱們要不要……?”

“還能怎樣?”郭絡羅常在目光微冷,看了他一眼,“這事就此打住,左右與咱們也沒什麼關聯,消息是德妃放出去的,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宮女低低應諾,又捧了熱茶來。

郭絡羅常在吃了半碗茶,心神定下來,又不由問:“皇貴妃怎麼會為那拉貴人說話?素日也沒見那拉貴人和永壽宮有什麼往來。”

“許是……那拉貴人生得好,得了皇貴妃的喜歡?”宮女遲疑一下,道。

郭絡羅貴人微微擰眉,下意識覺得不大對,但也確實沒什麼解釋的理由了,隻能道:“也罷了,那拉貴人好命,有貴人相助。左右我的目的隻是叫她不會倒向德妃,而不是將她壓到。如今我也算如願,便不細究什麼了。後續的預備可以撤了,沒有了這個危機,咱們也不必向她賣好。”

宮女恭順地應是,又勸她道:“小主您還是歇一歇吧,做針線又傷眼睛又耗心神,您這幾日睡得也不好,眼圈底下都黑了。”

“給姐姐肚子裡的孩子縫的虎頭鞋,還差兩針,縫完這個便不縫了。”郭絡羅常在垂眸,摩挲著膝上的針線,眉目溫柔。

宮女略帶擔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郭絡羅常在隻自顧低著頭,對此渾然不覺。

短短一年不到的時光,她人已經消瘦不少,叫身邊人跟著憂心不已。

不過她自己倒是覺著還好,又或者說是不在意了。

皎皎婚期已定,宮中嫁妝也已預備出十之**,餘下的那一二分,因康熙對女兒的舍不得,還在緩緩的預備。

隻怕不到婚期將近的時候,嫁妝是齊不了了。

小那拉貴人發動是在二月裡,小公主出生在很溫暖的時節,春回大地鶯鳴婉轉,因心中早有準備,見是個公主,康熙也並未多麼失望落寞。

聽太醫說公主十分健康,康熙便更歡喜了,抱著女兒仔細瞧了又瞧,叮囑乳母和保母好生照顧,又問過小那拉貴人的身子。

太醫回那拉貴人孕期養得不錯,生產也算順利,身體損傷不算極大,,隻需好生安養數日,便可恢複如前。

一直坐著的宜妃聽了,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她本懷著身子,如今眼看產期將近,小那拉貴人生產順利,算是叫她心裡有了些底氣。

雖然她也生育過,但郭絡羅常在上回生育實在是慘烈,叫她如今也心中惴惴,難免有些恐懼。

賢妃笑道:“小那拉貴人倒是心裡有數的,生產安安靜靜的,跟著穩婆一步步來,生產便也順遂些。如今得了小公主,母女平安,也算是一樁幸事。”

德妃低著頭喝茶,垂眸盯著茶水中漂浮的茶葉,目光在康熙身上蜻蜓點水般地掠過,見他滿心歡喜的模樣,因心中早有準備,倒沒有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