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回(1 / 2)

大福晉過來的時候安樂正在午睡,娜仁在暖閣裡帶著大的幾個選料子。各色或豔麗或清雅的麵料林林總總擺滿了半麵炕,俱是時新花樣,應是當季新供,琳琅滿目,真叫人挑花了眼也選不出最喜歡的。

三個小姑娘已經糾結多時了,最大的安歡一開始還輕聲細語地推辭說不好收下,娜仁隻道長者賜不可辭,安歡到底還小呢,沒兩句便被娜仁繞了進去,紅著臉坐在娜仁身邊看妹妹們挑選料子,目光也忍不住在那些布料上流連。

兩個小的嘰嘰喳喳的,討論得熱火朝天。大福晉進來便見如此景象,不由臉頰緋紅,先暗暗睨了安歡與安芷、安萍兩眼,一麵向娜仁萬福,口中一麵道罪:“是媳婦教養不周,叫慧娘娘見笑了。”

“是我命人取出來給她們選的,眼見入夏了,天兒熱,小姑娘們合該有幾身鮮亮衣裳上身才是。”娜仁笑容和煦,對她道:“你先坐,等她們選完了,咱們再傳晚膳來吃,今兒備的茯苓雞湯是打一早上就文火慢熬著的,這會子味該很足了。”

大福晉並不敢違背她,當即恭謹柔順地應下,又款款落座,宮人看茶來,她並不細品,隻借著茶碗的遮擋暗暗向幾個小格格使眼色,安歡得了額娘的眼色,便不大敢挑選,又悄悄示意兩個妹妹。

娜仁將一切儘收眼中,也不明說,倚著引枕隨意睨了大福晉一眼,笑著仿佛隨意地信口道:“你也太小心了。我這裡的料子多的是穿不完,隻能裝在箱子裡,怕白糟蹋了。今兒難得來了幾個小姑娘,我給她們挑挑裁衣裳還不成?

論輩分,我還是她們的瑪嬤呢,我的東西給她們是順理成章的,你這個做額娘的可不要阻攔。普天下的女孩,就該歡歡喜喜地長大,多少金銀華服堆砌著,叫她們覺著平常而不必在意這些小物。少年時被父母親人捧在手心上,養足了底氣,等出了閣,無論有多少苦難,都能硬著腰板扛過去,沒有怕的。”

她說起這話的時候,手上輕輕揉著安歡的頭,為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輕笑著道:“安歡也到了留頭的年紀,該叫你阿瑪在外頭尋好匠人給你打兩件首飾。你大姑姑當年留頭的時候,你汗瑪法也是,除了宮中備的、命造辦處打造的,他還特意請江南的能工巧匠打造了許多,那些年我常打趣你大姑姑,她這頭留的可是金貴了。”

安歡聽了,神情微動,眨眨眼,說不出是豔羨還是期待。

隻說大福晉,聽了娜仁先前的話,大福晉眸光微暗,垂著頭,輕聲道:“您說的有理。”接著又笑了,“嘉煦皇姐是汗阿瑪之長女,何等尊貴,安歡如何能夠與長姐相較?不過她阿瑪確實已給她置辦了幾件首飾,也算有心了。”

說起這個,她眸中笑意愈濃。娜仁看著她的這樣子,便知道她與大阿哥的感情是真不錯。

倒也是可想而知的,若不是感情真不錯,以名門貴女的驕傲,大福晉不可能對賢妃謙恭禮讓到那種程度而不用手段反擊。

因大福晉坐在這,即便娜仁催促,幾個小姑娘也隻每人選了兩匹,便不肯再挑選了。

娜仁便又指了兩匹給安樂的,問大福晉:“安樂素日幾時起?”

大福晉忙恭謹地回道:“還得一個多時辰呢,這孩子貪睡,午覺睡得長。”

“那咱們便先用膳,我再叫人裝些小點心,回去的時候你帶著,給安樂。”娜仁笑了笑,道。

這邊她吩咐傳膳,瓊枝問:“是傳在花廳還是這邊暖閣?”

“花廳裡吧。”娜仁道。

宮人們忙去預備,大福晉聞言忙站起身來,娜仁態度溫和,笑著道:“你不必這樣緊張,我也算是受了你額娘的托?從老祖宗那轉到我這,說是勸勸你,我也不知怎麼勸,你便在我這用個膳,我這有二十年陳的普洱,前兒個尋出來的,你留下嘗嘗。”

大福晉問她此言,便隱隱鬆了口氣,不過複又提起心,心中隱隱有些不甘,麵上笑意卻仍舊恭謹。

然而她是瞞不過娜仁的,娜仁也清楚她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人家冒著得罪賢妃往後日子更不好過的風險請動自家額娘,結果最後竟是自己先被勸解,而不是賢妃受訓斥,這樣明顯的和稀泥,大福晉又怎會甘心。

不過她並不打算這會與大福晉解釋什麼。

飯桌上的氣氛古怪極了,大福晉沒心情說些恭敬殷勤的好聽話,娜仁沒叫她侍膳,命她坐下吃,她也未曾太推辭,隻低著頭,捏著筷子數米粒般地吃著,一舉一動都頗為拘謹,看得出的拘束。

“你此時定是想著,我是來打圓場的吧?”娜仁忽然開口,語氣平淡:“那你想錯了,我是真心實意地有些話想與你說。先好生用膳,等會叫孩子們外頭玩去,我有些話,要說與你知道。你能聽進去多少,便全看你了。”

大福晉聽了這話,下意識地抬頭,卻撞見娜仁幽深中仿佛暗含悲憫的目光,心倏地一動,頓了頓,柔順地應了一聲。

即便得了娜仁的話,大福晉心裡有了些底,卻更加七上八下的,一頓飯吃得囫圇吞棗食不知味,娜仁便有些心疼自家為這些菜式忙碌預備許久的茉莉。

但大福晉沒有胃口心情品嘗美食,她也理解,到底是情有可原,便隻能在心中默默惋惜——可惜了,這些好吃的。

然後敞開肚皮努力奮鬥,堅定地為不使美食蒙塵而努力著。

膳後,方才聽出娜仁與大福晉有話說,安歡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來對娜仁欠了欠身,輕聲道:“歡兒帶妹妹們外頭玩去。”

“還在上午那葡萄架下頭,那裡日頭照不到,免得曬傷了你們的小臉。”娜仁輕聲叮囑一番,又命竹笑:“你去看著格格們,叫豆蔻和茉莉預備些吃食飲品送過去。”

竹笑沉穩地應下,帶著三位小格格出去了。

這頭宮女來撤下桌上的殘羹剩肴,又將大八仙桌抬了下去,留下花廳裡大屋寬敞的空間。

然後宮人又將小茶爐子架上,撥好了炭火,慢火煮茶。娜仁並不著急,隻在臨窗的羅漢榻上坐定了,盯著那爐子上架著的小茶壺,仿佛在出神。

大福晉先時還坐得住,後來見娜仁久久不動聲色,她便有些坐立不安了。

此時茶壺中的茶水已經微微有些滾起來的跡象,娜仁瞥了她一眼,大福晉忙定了定神,收斂心神,垂眸安座。

見狀,娜仁微微一笑,又靜靜等了半晌,那爐子上的茶水徹底沸騰滾開,娜仁默了幾瞬,才徐徐伸手提起那壺,向淨水涮過的白瓷茶鐘裡斟茶。

甭管茶水怎樣煮出來香,娜仁是習慣水一定要沸騰過才喝。如今宮中以她位尊,等閒嬪妃或旁人也不敢說什麼。

見她斟茶,大福晉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要接過那茶壺,被娜仁輕拂開她的手,斟茶畢,指了指那水波暗紋白瓷茶鐘,道:“喝茶。”

這茶鐘上的紋路平時看著不顯,等斟上茶,茶鐘壁上的紋路便顯出痕跡來,道道水波紋靈動婉轉,竟像是天然生得一般。若再捏著茶鐘微微地一搖晃,內裡茶水搖曳,外頭水波蕩漾,更是仿佛活水一樣。

這樣的工藝,即便是在皇宮大內,也是彌足難得珍貴的了。

大福晉的心思卻完全沒有放在那上麵,恭敬地謝過後,又捧著茶鐘坐回去,仍是神思不屬的模樣,輕輕呷了口茶水,分明滾燙,喝得沒滋沒味的。

比起她來,娜仁便顯得淡定多、也平靜多了,此時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裡,微微垂眸,輕吹著茶鐘裡的茶水,茶香濃鬱、水霧嫋嫋,她眉目舒展,唇角似有淺笑,氣定神閒,一派悠閒姿態。

若不是此時大福晉正滿心焦急,平日裡在宮中看到這樣的人,她心中多少也會生出幾分讚歎——能在宮中保持這樣悠閒寧靜的心態的人課不多。

但此時,大福晉儼然沒有那個心情。

又過了一會,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慧娘娘……”

“這茶啊,就是年份越久,主人能耐下心存著的,滋味越是香醇濃厚而無苦澀之意。”娜仁徐徐道:“做人呢,多少也有點這個意思,能耐能住性子,守得住本心的人,最後的日子都不會差。我看這些年,你就做得極好。”

大福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苦笑一聲,“媳婦倒是寧願沒有這一份忍耐的功力。”她抬起眼,目光堅定地看著娜仁,“媳婦不準備繼續忍耐下去了,若是再忍下去,隻怕幾十年後,媳婦便要家破人亡,沒有歸處。”

越說,她情緒越是激動,最後猛地站了起來,胸口劇烈起伏著,眼眶通紅,眼角濕潤。

娜仁笑了,“我並沒有叫你繼續忍下去的意思,隻是感慨一番,誇你的心性好罷了。”她目光帶著些寬慰與安撫,示意大福晉坐下。

大福晉遲疑了一下,還是順著她的眼神示意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