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回(1 / 2)

對於娜仁的問題,皎皎儼然是早就考慮過的,此時笑容神情不變,輕聲道:“約莫能住到柔維滿周歲。雖然行船在海上也會時常靠岸,但到底常有波折風浪,柔維若是太小,女兒怕不能分心照顧她,雋雲也有船上內務打理,怕不能處處照顧細致,還是等柔維滿了周歲,雋雲能時時把她帶在身邊,女兒才能稍稍放心些許。”

她行事素來是謀定而後動,娜仁聽了,便點點頭,“也罷,你有了主意便好。”說著,複又笑了,“你能在京中留一年自然是極好的,你汗阿瑪知道了也定然歡喜。”

“隻要額娘不厭煩女兒,女兒定然時常入宮。”皎皎如少年時一樣,依偎著娜仁,扯著她的袖子,嬌聲笑道。

分明是已經成為不知多少人的依靠了,在娜仁麵前,她還總是一副小姑娘的嬌態。

娜仁卻很吃她這一套,摟著她的肩的同時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眉目間滿滿都是柔和的笑意。

當然,彆看她現在是溫柔可靠的形象,對著女兒撒起嬌來她也沒輸過。

從公主府回宮時已是日暮斜陽,娜仁先往慈寧宮去,果然太後也在那裡。她陪著太皇太後與太後用了一頓宵夜,正吃消食茶的時候,太子來了。

倒不算十分驚訝,太子是時常來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的,不過娜仁雖知道卻不常碰到,今兒碰麵,不由挑眉輕笑,“太子來了。”

“慧娘娘。”太子已然弱冠,膝下已有子女,早就脫去了少年人的青澀稚嫩,又因連續兩次監國,大權在握,氣度也愈發穩重威嚴起來。

娜仁看著如今的他,卻總想到他十五六歲時溫潤如玉,風度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不說有多少感慨唏噓,但時光流逝如白駒過隙,時光流過,人總是在變,她心裡多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對太子,她的心態實在是複雜極了。

一來,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說沒有幾分憐惜喜歡那是說笑的;但二來,康熙其實並不願意太子與她有過多的接觸,忌憚有之,也是為了能夠免去日後的許多麻煩。

無論娜仁還是太子,康熙都不希望有一日會成為他忌憚提防的對象,又或者說……成為他隱隱的敵人。

一旦太子與科爾沁走到一起,康熙便不得不防。

如今這般,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對大家都好。

雖然如今他對兩邊也不是沒有忌憚或者防備,但娜仁是這麼多年,兩方已經形成默契,他提防的更多是娜仁背後的科爾沁而不是娜仁本人。

兩個人就好像……從小一起混江湖的朋友最後進了有競爭關係的兩個門派,門派間相互防備,但這彼此雙方還是有信任的。

而太子……康熙對太子多少也有些信任,但娜仁能按得住科爾沁,太子可按不住索額圖。看如今索額圖上躥下跳的樣子,也不知這份信任能夠經得起多久的消磨。

刹那間娜仁心中千回百轉思緒萬千,麵上卻看不出分毫,還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對太子道:“因你媳婦她額娘不大好,昨兒個才叫她回去探望,她放心不下宮裡,晚間又回來了。知道你忙,可若是得了閒,也帶著她回去看看,或者小住一夜也是有的。人家生身母親病了,太子妃是講究規矩,可規矩之外還有人情呢。”

太子聞言,笑著應下,“知道了,慧娘娘放心吧。”

太皇太後聽了忙道:“這是正經的,雖然前朝的也是正經事,可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緊要,你媳婦是個好的,你千萬要好生待她,不要叫她寒了心。”

她如此諄諄教誨,太子均仔細聽著,含笑應下了。

如太皇太後所言,太子妃不愧是名門出身,嫁入宮中這幾年,性格穩重行事妥帖,深受太皇太後喜歡,便是看人最為挑剔的太後對她都沒有什麼不滿的。

對上,太子妃待宮中這些長輩,無論是太皇太後、太後這樣的正經長輩,還是康熙後宮中的一眾嬪妃,都恭恭敬敬,叫人挑不出錯處;對下,待毓慶宮太子的姬妾,她既不盛氣淩人,也未曾失了太子嫡妃的尊貴自持,待為太子誕下長子的側福晉李佳氏更是十分寬厚。

無論她本心裡是怎樣想的,至少在行為上,無人挑得出她的錯處,上上下下眾**讚,都說她配得上“賢惠”二字。

毓慶宮說大不大,但人員混雜。前有在太子書房走動的東宮班底,後有家世各異、多半是正兒八經選秀晉身的太子姬妾,她雖為嫡妃,上卻有兩宮太皇太後、太後這等長輩,又有一個雖不管事但威名甚重的皇貴妃,和掌管宮務的五宮妃子。

雖然寧雅未曾行冊封禮,根本地位上不及原先四妃,但她也掌管部分宮務,自然位尊。

毓慶宮便好像是一個小社會,被套在紫禁城中,內內外外她要平衡得好,在外得了長輩眼中的“好”,在內又有拿捏把握好毓慶宮中的姬妾宮人,掌管著的毓慶宮庶務更儼然是一個小小的宮廷縮影,雖然不比宮務龐大繁雜,但也人員混雜事務瑣碎,足夠她忙碌。

這樣的前提下,太子妃能做到這個使人交口稱讚的地步,實在是不簡單的。

太皇太後對她這個太子妃十分滿意,這會聽娜仁開口,便也勸了太子兩句,見太子儘數應著,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但她淺嘗輒止,並沒有追著太子要求他一定要去石文炳家探望,說了兩句,也不去看太子究竟是不是真心應下、究竟聽沒聽進去,便不再提了。

這是她曆經幾代帝王積攢下的經驗,這位責任心與掌控欲都很強的女人,終究是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學會了什麼叫“點到即止,過猶不及”。

也不知對她而言,究竟是心酸,還是好處。

這件事罷了,太皇太後又關懷了兩句太子的身體,叮囑他雖政務要緊,也要以自己身子為重,不然小小年紀熬壞了身體不是頑的。

太子儘數應著,溫聲道:“謝老祖宗關懷,保成明白。”

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前朝事忙,他如今監國坐鎮京中,每日忙得腳不沾地。

望著他的背影,太皇太後輕歎著感慨道:“是個好孩子,隻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人平生若是追求事事儘善儘美,隻怕最後反而不能完美。罷了……他們的事情,我不管了。”

她兀自唏噓著,回過神來發現太後與娜仁都轉頭看著她,麵帶關懷,神情出奇地統一。

太皇太後心中一暖,又笑了,口中卻道:“好了,你們是要把我看出個花來嗎?往日太子都是晨起來請安,咱們今兒個是這會過來?”

福壽恭敬地回:“一早起太子爺帶著人出宮一趟,下晌才回來。”

太皇太後聞言點了點頭,也沒追究細問。

太後隨口道:“若說行事儘善儘美,我倒覺著太子和太子妃不愧是夫妻,都對自己極儘苛求。不過……太子好歹還有點能看出來的力竭不周之處,太子妃卻是凡事無論付出多少,都要求一個周全體麵。這樣的人,若是能長長久久地堅持下去,也是挺可怕的。”

“怕的就是她心中壓力太重,最後一朝崩盤,隻怕比雪崩還要嚴重駭人。”娜仁呷了口茶,低著頭輕輕一歎。

太後立刻十分讚同地點頭。

太皇太後道:“我總覺著她有幾分像太子他額娘,不過比起太子他額娘,她處事手段或待人又高明幾分。太子妃這位子不好坐,你們就盼她點好吧。”

她言罷,伸出一指虛虛指指太後,道:“尤其是你。”

“我怎麼不盼著她好了?”太後不大服氣,輕哼一聲,又低著頭撇撇嘴,“我隻是覺著,這樣對自己萬分苛求處處要求完美又能將事情做得體麵的人,是真的可怕。人生在世,哪裡有人通身都是優點而沒有缺點?就說娜仁——”

太後指指自家的崽,對太皇太後道:“便是咱們打小看著她長大,在咱們心中她處處都好,無論品性還是待人,都無可指摘,可咱們不照樣得承認,她性子怠懶厭麻煩,喜歡把事情往旁人手上推,從十幾歲開始,她便活得如老太太一般,半點沒有上進之心嗎?”

聽她第一句說自己處處都好的時候,娜仁還笑了笑,然而越聽下去,越不對勁,便是心中不服氣,又不得不承認太後所言句句屬實,隻能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彆過頭去不看太後。

太後順勢又一指她,“瞧瞧,還有一點,多大歲數了,還當自己是小姑娘呢。她姑娘都有姑娘了,她在這裡撒起嬌來,心裡倒是半點不彆扭。”

“我說……太後您漢話如今學得不錯啊。”娜仁忍不住道:“可您怎麼都用在損我身上了呢?好歹我也是你血緣上的——”

她後頭那個輩分上的稱呼沒說出來,而是頗為驕傲地一昂下巴,端起長輩的範來。

太後又氣又好笑,眼見她們兩個就要針尖對麥芒地辯上,太皇太後輕歎一聲,對這樣的場景已經習慣了,自然而然地開口轉移話題,打散硝煙。

娜仁一邊應付太皇太後,一邊悄悄對著太後一撇嘴。太後也不大服氣,但不敢不給太皇太後的麵子,見狀便用茶碗擋著,也向娜仁撇撇嘴。

太皇太後將一切儘收入眼簾,頗為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輕斥道:“都多大人了,烏雲珠,方才你還說她呢,這會又和她鬨。”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輕哼一聲,然後默契地休戰。

宮中的日子說有趣也有趣,說無趣也無趣,重點在於要學會自己找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