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回(2 / 2)

守夜的小太監聽到動靜起來看,見是皎皎,也有些吃驚,忙低聲問:“公主您怎麼過來了?”

皎皎道:“聽聞額娘病了,我不大放心,過來看看。”

“哦——”小太監明顯鬆了口氣,道:“娘娘並無大礙,隻是有些咳嗽,大夫說了,是這時節乾燥,肺火旺盛導致的。用了潤肺的湯飲,這幾日好些了。”

說話間,在裡間陪娜仁睡下的瓊枝便披上衣裳撐著燈出來,見皎皎風塵仆仆披星戴月地來到,也滿是吃驚,又聽到方才他們的交談,便道:“公主放心,娘娘無礙。這會天色晚了,您隻怕也是趕路折騰過來的,不如先休息,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她說著,指指一旁的耳房,道:“小郡主就在這裡歇息,後頭茶房應當溫著水,我叫他們再燒些,您沐浴一番,便歇下吧。”

皎皎帶來的這些人也各有安排。聽聞娜仁無事,皎皎明顯鬆了口氣,還是堅持進去看了一眼,見娜仁躺在床上安穩闔目而睡便覺心安,走出來聽瓊枝的安排沐浴,與女兒一床睡下了。

次日晨起,聽瓊枝說了皎皎半夜來到之事,娜仁又驚又喜,“她怎麼來了?幾時回的京,我竟全然沒聽到風聲,這丫頭瞞得好緊!”

又道:“怎麼這樣著急地過來了?可是宮裡有什麼要緊事?”

瓊枝輕笑一聲,“卻不是宮裡的要緊事。”

娜仁眉心微蹙,一頭霧水。

瓊枝低聲道:“您忘了您如今‘病了’嗎?許是老祖宗、太後或萬歲爺哪一個不放心,告訴了公主,公主一時著急,便連夜趕來了。”

“這孩子。”娜仁道:“我能有什麼大事。”

如此說著,又叮囑:“從京師中到南苑路途可不近,她急著趕來,又直接睡下,醒來正該腹中饑餓呢,記得告訴茉莉,要多預備些吃食。”

瓊枝輕笑著應聲,又道:“公主是真把您的身體放在心上。”

娜仁的病弱人設經過這些年的填裝加瓦,已經是整個京師人儘皆知的了。但娜仁身邊親近的這些人,如太皇太後、太後、瓊枝與皎皎等人,卻知道這不過是幾方用力,推動出來的結果。

明明知道可能是假的,皎皎還這樣急著趕來,叫娜仁如何能夠不感念女兒的用心呢?

正說話間,留恒與楚卿已收拾整齊過來請安。

娜仁的病是真的,但不過是回來的時候在水上有些放肆,經了風受了涼,鼻塞、咳嗽些,再兼肺火重,用了疏風解寒的藥並不十分見效,康熙關心則亂,便覺著嚴重,又因宮中熱鬨得很,不方便靜養,便與娜仁商量著,讓她先來南苑住兩個月。

娜仁自然沒有不應的,順水推舟就答應下來。又因為太子之事,皇子間多有異動,留恒一個兄弟大海王,在那群兄弟中和誰都好,與太子關係也不錯,娜仁怕他夾在京中左右為難,至少是表麵上的,乾脆就把他媳婦撈走了。

理由也是順理成章的侍疾,楚卿被娜仁帶走,留恒自然也不會在京中多留。

這小夫妻倆如今就在留恒往年住的院子裡住著,清梨和願景的見麵也都給了楚卿,楚卿是聽說過清梨的,卻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最初的驚訝過後,倒是沒多問什麼。

她沒有多問,娜仁便很滿意了——這種明眼人一看就是宮廷秘事的事,楚卿若是要問,那才是不好。

倒是清梨對此不大在意,楚卿待她恭敬,熟悉之後她也告訴了楚卿一些,知道楚卿不會往外傳,說得就更放心了。

話遠了,隻說當下,聽聞皎皎趕了過來,留恒道:“姐姐憂心您的身體,倒是正常的。小柔維要開心好一陣子了,可惜……姐夫怕是要落寞幾日。”

娶妻之後,娜仁本以為他們兩個冰山撞到一起的結果是相對沉默,沒成想兩個人竟都活潑了些。

至少這樣略帶幸災樂禍與同情感慨的神情,從前的留恒隻會悶騷的對親近的人隱晦地表示,而不是明晃晃地掛在臉上。

娜仁心中感慨萬千,口中卻順著留恒的話隨口道:“嘖嘖嘖,獨守空閨,可憐人啊。”

楚卿輕咳一聲,道:“我去小廚房看看早膳預備得如何了。”

“你倆都去吧。”娜仁擺擺手,“等你們姐姐醒了用膳,你們可以找地方消磨消磨時間,她起來了我命人去叫你們。”

留恒便道:“那我們便去願景姨母那裡了。”

屋子裡正有西洋鐘表,娜仁瞥了一眼,知道這會正是願景晨起誦經的時候。

這會子他們兩個過去,是做什麼的自然不言而喻。

娜仁點點頭,叫他們去了,然後作為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她忍不住長歎一聲:“常在河邊走,還能不濕鞋,我有時候真是佩服我自己。”

“您這話……叫願景主子知道了那可熱鬨了。”瓊枝道:“您就等著她一日早中晚三次地來念經吧!”

娜仁想到自己某一年的遭遇,不由訕訕,弱弱地道:“我就是嘴裡念叨念叨嘛,就咱們幾個,傳不出去。”

在一旁擰著布巾的竹笑聞言忍不住輕笑。

京師裡是徹底亂了,一群皇子明裡暗裡地動彈,試探著康熙對太子的意思與太子如今的心態底線。太子門下的人有的慌覺著康熙是不是盯上他們了;有的則覺著太子如今聖眷正濃,作為太子門人,他們正可以放開膽子摟錢,實在是發財的大好機會。

前者覺著後者行事太肆無忌憚,怕連累自己;後者覺著前者畏手畏腳,實在有毛病。

兩邊互相覺著對方傻,自己有理。

故而太子門下也不安穩,太子雖然確定自己在康熙心中仍然很重要,但是兄弟們不安分,那日又聽了皎皎一通話,不管聽沒聽進去,原本隻是埋藏在心底,隱隱的心慌徹底被翻到了台麵上,行事愈發沒有章法條理。

如今京中可以說是奪嫡之爭、群魔亂舞。

康熙有時候想娜仁在南苑也好,至少比留在宮中看著這群多少都是受過她照顧、被她看著長大的孩子為了權勢而爭,手段百出,兄弟間互相捅刀得好。

甚至對於留恒和皎皎前後腳奔著南苑去了,他也感到慶幸,甚至口諭一傳,把幽幽怨怨留守公主府,叫人把皎皎的行裝送去南苑後,便每日望穿秋水地在府中做望妻石的安雋雲也打發到南苑去了。

就讓皎皎和留恒陪著娜仁,在南苑住到年下吧。

這兩個孩子能置身事外是最不容易,卻也是最好的。

皎皎與弟弟們親厚自不必說,留恒和這些堂兄弟關係也都不錯,還有一個最親近的四阿哥……四阿哥倒是沒顯露出什麼野心,兄弟間關係維持得都不錯,這些年和太子走得近卻不算投靠了太子,最近京裡亂得很,他也沒摻和什麼事,至少明麵上是這樣的。

對此,康熙也算是聊感欣慰吧。

他怕娜仁留在京中見到兄弟相爭互相捅刀的這一幕失望,可他呢?作為生身父親,他的情緒已不是失望能夠概括的了。

傷心者更濃吧。

他也不去想了,也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失望多些、無奈多些、還是傷心多些。

眼前是滿案奏折,足下是萬裡河山,肩上是天下萬民。

這些責任,足夠他逼迫自己從那些情緒中抽身出來。

兒子們要鬥,便鬥去吧。

太子若是連自己的兄弟都壓不住,日後怎麼壓得住滿朝文武,顧得到天下臣民。

其餘那些兒子們……有野心,想要上位,卻連太子都不如,那怎麼成呢?

康熙盯著案上的奏折,冷冷一笑。

安靜地在一旁研墨的梁九功無聲一歎,略感心酸,又說起,“慧娘娘從南苑送了些東西回來,奴才看那裡頭有個食盒,裝著一碟子茶糕、一碟子綠茶乳酥,都是您喜歡的。現命人將茶糕上籠屜、乳酥用雙麵鍋,都再熱一熱,給您端上來,再有上一碗燕窩粥,您好歹用些。這段日子您的胃口都不好,今兒個早膳用的就不多,晚膳胃口也不好,這會天可都要黑了。您要珍重自己的身子啊。”

“……多事!”康熙微微擰眉,覺著八成是梁九功叫娜仁知道他的胃口不好,才有這一番。

梁九功卻道:“天地良心,可沒人敢告訴慧娘娘。送回來的不隻是這些,還有圍場裡的野味,老祖宗和太後娘娘那邊還有彆的點心,奴才叫人打聽,是按照各人的口味送的。想來是慧娘娘掛念宮裡了。”

康熙眉目這才舒展開,還是不忘叮囑:“叫阿姐在南苑好生安養就是,這邊的事不要叫她知道。”

“唉。”梁九功儘數應著。

未一時,熱騰騰的點心送上來,味道自然是比不得剛出鍋的時候,架不住吃著熟悉。

康熙難得胃口大開,將兩碟子點心一掃而空,帶著順點心的燕窩粥也空了碗。

“這滋味熟悉。”康熙胃口大開,這會靜坐下來,神情卻寂寥落寞,“阿姐的手藝不是最好的,但吃著卻比餑餑房的要順口。這乳酥做起來困難,阿姐當時常下廚,卻少做乳酥,得朕再三求,或是阿姐開心了,或是朕病了,才能做一回,一轉眼,也吃了幾十年了。

朕還記得,隆禧最喜歡玫瑰乳酪餡的餅,二哥喜歡豆沙卷酥,常寧喜歡椒鹽金糕酥餅,那會多好啊……怎麼保成他們就是做不到呢?”

梁九功低眉順眼地候在一邊,沒敢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