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回(2 / 2)

不再瞧三阿哥難看的麵色,大福晉繼續道:“至於三弟所言,我們爺毀去那東西,我府家丁為證不堪用,但那東西的灰燼就在我府中佛堂屋後埋著,乃是媳婦怕我們爺所動之心,雖然懸崖勒馬,卻也留有罪孽,期望佛祖淨化濁物,看在我們爺迷途知返的份上,能夠原諒他。”

三阿哥一手緊緊握拳,“荒唐,你府中的事情,想要埋什麼東西到哪裡,還不是你說了算?”

“三王爺今日是除了荒謬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嗎?”大福晉平靜地撩起眼皮子看他,不過一語,懟得三阿哥梗了一口氣,裡間的娜仁險些笑出聲來。

從前怎麼沒發現大福晉這人說話這樣犀利。

然而此時,八阿哥卻道:“汗阿瑪,近來雪多,如大嫂所言,若是埋在佛堂屋後,佛堂屋後罕有人至,按照慣例也不會有人掃除屋後天水淨雪,隻需命人去查看那濁物究竟埋在多深的地方,周遭積雪如何、可有腳印足跡,便可知究竟是日前埋下,還是今日事發,為替大哥脫罪,大嫂匆匆埋下的。”

這話在理。

康熙點點頭,“徐靖,你親自帶人去。”

“是!”一直候在殿門處,手壓在腰刀上的青年侍衛沉穩地應了聲,出門點人辦差。

三阿哥麵色微變,大福晉卻從容不迫地繼續道:“那濁物乃是春夏之季埋下的,諸位大人可以往深了挖。除此之外,還有其二。那日我們爺迷途知返,看那道人,便覺他心思惡毒、挑撥兄弟感情,不可交,命人將他打出府去。我府上門房、街前小販與左右鄰舍,都可以作證。”

康熙命梁九功:“追上徐靖,叫他問訊。”

“嗻。”梁九功連忙應聲。

三阿哥沉著臉道:“誰知是不是你們勾結做戲!”

“老三!”康熙沉聲一喚,三阿哥一個激靈,知道自己失態了。

大福晉卻微微一笑,聲音再度變得緩緩不迫,清越動聽地娓娓道來,“此外,另有其三。那道人,可是居住在內城啊,內城房屋統一由內務府擁有、管轄,尋常八旗人家,得萬歲爺賜宅卻不能擅自買賣,租賃也要通過內務府才行。那道人初來京中,雖闖出些微的名堂,卻並未積累多少人脈財力,是如何打通內務府的門路,租賃下了我們爺到衙門辦事的必經之處的宅院呢?

要知道,他在京中住下之時,與我們爺可還沒有半分交集,這個,便是這位道人的證詞,也是可以作證的吧?想來能在聖前,訴說原委,這位道人定然把何時何地與我們爺相見都和盤托出了。如果他真是被我們爺收買的,既然已經反水,又何必隱瞞先期是被我們爺安置在京中的呢?

內務府檔案,誰走的門路,這走動的人是誰的人脈,一查便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偌大京師更是天子腳下,有什麼事情,是汗阿瑪您查不出來的呢?”

她抬起頭,因規矩而目光向下,不成直視天顏,分明跪著,卻不顯卑微怯懦。

“……先扶你們大福晉起來。”見她這不卑不亢的模樣,康熙莫名地想到了皎皎,心中唏噓感慨:老大好福氣,得了這樣一個媳婦。

但……大福晉所言,即便說動了他,大阿哥動過對廢太子用醃臢手段的心卻是真的。

即便懸崖勒馬,連他的妻子也承認是做了一部分的,便是這一部分,就真的沒有對廢太子造成影響嗎?

想到廢太子今日倨傲不恭,隱有癲狂之態,康熙看向大阿哥的目光微冷,抬起手道:“來人,擬旨,奪了這亂臣賊子的郡王爵,貶為庶人,幽禁在……”

“公主,您怎麼來了?”殿外傳來梁九功的聲音,能讓這位駕前紅人如此殷切的公主,又能是哪一位呢?

大阿哥與三阿哥同時呼吸一滯,齊齊去看。三阿哥下意識地整理一下衣袖,最終卻也隻是咬了咬牙,站在那裡,目露堅定。

隨著殿門被推開,殿外的人露出了真容。

可不是正是皎皎。

她手持康熙欽此的“大清固倫嘉煦公主”令牌,麵色冷然,立在殿前,身姿如竹,門甫一被打開,她的目光便對準了三阿哥與大阿哥,在他們二人身上來去機會,似乎神情微動,閉了閉眼,輕輕一歎。

三阿哥渾身一僵,後槽牙咬得死緊,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沒做錯,我沒做錯什麼。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罷了。他當年害我禦前丟臉,以不孝之罪丟儘顏麵,失去王爵,如今,我也不過是奪了他的王爵罷了。

然而皎皎似是失望又似是落寞的目光,還是叫他承受不住,彆開臉,不再讓皎皎看到他的正麵。

康熙見女兒來了,也是微驚,旋即輕歎,“這會,你不該來這裡。”

“女兒從鹹安宮來。”皎皎道:“女兒有罪,持令牌強闖乾清宮,女兒犯了大忌諱,請汗阿瑪收回令牌。”

康熙見她麵帶愴然之色,知道她與弟弟們素來最為親厚,隻怕此時心中悲意不亞於他,一時心中一酸,親自起身,走過來扶起她,道:“這是汗阿瑪賜你的令牌,乾清宮內外暢行無阻,也是汗阿瑪賜予你的權利,你無需為此告罪。”

言罷,他微微頓了一下,還是問:“你從鹹安宮來?”

“是。”皎皎道:“女兒在額娘處,聽了大福晉所言,到了鹹安宮處,因保成也算當事之人,便沒有隱瞞,告訴了他。保成聽聞此事,有一句話,叫女兒帶給保清。”

這兩個名字,很多年沒有從皎皎口中被提及了。

大阿哥有一瞬的恍惚,又升起些逃避之意。

然而皎皎走到他身前,替他拍了拍跪在地上染上的薄灰,這殿裡本來清掃得乾淨,但眾人鞋履踏過,自然染上灰塵。大阿哥如今還跪著,皎皎的動作也算無用功,但她做得很自然,又拍了拍大阿哥的肩,凝視著他的眼睛,道:“保成說,他了解你,你本性軟弱下不了狠心,有些事情,你即便動了心,也做不到最後一步。隻要有人稍加阻攔,你便退卻了。”

她又道:“保成還說:大嫂是女中難得之輩,定然會勸諫他。他不清醒,但大嫂清醒,有些事情,他注定做不成。若不是耽於男女夫妻之情,或許他還真能成點事,結果好壞未知,也能叫人徹底記住。可惜了。”

後頭一句話,她一學出來,眾人便知道是二阿哥的原話。

二阿哥的話說得滿含嘲諷,但在場之人,卻都聽出了對大阿哥的“信任”。

康熙愣在原地半晌,聽著大阿哥愴然悲笑,聽他說:“鬥了一輩子,到頭來,最了解我的原來是他。福晉,你聽,太子爺誇你呢!”

二阿哥太子之位已經被廢,但他這會叫一聲太子爺,旁的幾位也顧不上挑他的錯處。

他又哭又笑,八阿哥走上前勸,他全當耳旁風,而是膝行轉身,向康熙行了一禮,“是兒子動了這大逆不道、有悖人倫之心,您賜兒子一死,兒子也絕無異議。隻是兒子的妻妾兒女俱是無辜,請汗阿瑪高抬貴手,饒他們一命。”

“爺,我和您一起上路。”大福晉膝行上前,溫柔而堅定地握住他的手,“孩子們都大了,還有額娘照拂。來之前,妾身也為兩位庶福晉安排了後路,咱們夫妻一起上路,黃泉路上有個伴。不然您這樣冒失的性子,妾身也放心不下你。”

說著,她眼眶一熱,眸中微有些晶瑩淚意。大阿哥已控製不住,淚珠滾滾落下,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抱著妻子卻痛哭出聲,直叫:“卿卿,是我誤你!我說護你一生,今生隻過半,來生再加倍償還!”

說著,他猛地起身,就要抽出侍衛配刀。

“好了!”康熙一聲怒喝,打斷了他的動作,“就你府裡那小貓兩三隻的福晉庶福晉,朕都怕浪費了毒酒白綾!你也是,斬殺皇子,朕史書上還要不要名聲了?都給朕起來滾!來人,直郡王不忠不孝,意圖以巫蠱術陷廢太太子,有悖人倫!著削去郡王爵,貶為貝勒,免去所有差事官銜,幽禁於府中,無詔不得踏出府門一步!”

言罷,他一甩袖,“沒你們做黃泉鴛鴦的份,給朕滾出去!要哭出去哭,彆臟了朕的氈子!”

然後他大步流星地再走回禦案前,卻看向了三阿哥,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就回去做你的貝勒吧!給朕回去抄四書五經各百遍,不抄完彆出門!行事莽撞冒冒失失,你可有你額娘半分涵養?!”

嗯……四書、五經。

抄百遍。

又是皇帝罰抄書,得沐浴更衣恭恭敬敬地抄,約莫三阿哥明年也得在自己府中過年了吧。

三阿哥卻沒惱,也沒給自己辯解什麼,低著頭領了罰,躬身退去,全程沒敢看皎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