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回(1 / 2)

一切事情步入正軌,皎皎有條不紊地準備著籌辦書院事宜,康熙聽聞女兒能留在國內,彆說是辦女子書院了,就算是把安雋雲休了換個額附他都會雙手支持!

對於柔維未曾歸來,他很有些遺憾,嗔皎皎道:“你們做父母的,也忍心叫女兒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外頭過了個年,今年還不叫人回來。”

“她回不回來,且看她自己吧。她手頭事情不少,去年未能脫身,今年也未必了。”皎皎慢條斯理地剝開青柑,去了橘瓣上的白絡,分彆遞給康熙與娜仁。

一直安靜地坐在她身邊的安雋雲將剝好的青柑塞給她,皎皎衝他一笑,然後轉過頭來,似是輕笑著,眼中若有千言萬語,“無論她想做什麼,叫她去做吧。我和她阿瑪,希望她順遂、如願、快樂,希望她前路坦蕩無所顧忌,同時,也不希望自己成為她的牽絆。”

康熙微怔,娜仁卻笑了,“這話,倒叫我想起當年了。也罷,隨她去吧,孩子大了。”

她一開口,康熙就轉頭看她,正欲長篇大論說些什麼,卻見她懶洋洋地往身後的憑幾上靠,攏著披肩半闔著眼,似乎有些疲累了。

他張了張口,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沉默地注視著娜仁。

自太皇太後過世之後的一二年裡,她身體一直沒有大好,入冬來染了一場風寒,斷斷續續病到如今。

當下仔細瞧著,她臉色已好了許多,但精神頭不大好,倚在那裡,瞧著難免有些懶怠怠的。

唐彆卿說是心病,他聽著,卻覺無力。

又仿佛是有一身的力氣,不知道應該向何處去使。

若是身體上的病,宮中有名醫、有良藥。若是仍然不足,那普天下的名醫良藥,隻要有一點希望,他都可以下旨尋來,隻要能夠醫治娜仁,良田厚祿不在話下。

唯獨心病,使他束手無策。

他其實隱隱約約知道如何能治娜仁。

她初入宮中,便受太皇太後庇護,幾十年如一日,與太皇太後感情深厚,太皇太後也是她的羈絆之一。如今太皇太後撒手去了,心裡最難受的就是她,最接受不了的也是她。

這些年,太皇太後病過很多次,每一次太醫都說可能不大好了,都是她日夜不離地照顧守著,硬生生將太皇太後拉回來的。

每一次的悲傷與急切,最後都重新迎來了希望。

這一次,她沒能把太皇太後拉回來,得到的是徹徹底底的失望。

大悲傷身,鬱滯傷心。

想要把她從悲傷中拉住來,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給她綁上羈絆,讓她眷戀人間,留在人間。

但問題就在,她如今的羈絆就不少,對她而言每一個都很重要,仿佛每一個都能留住她,又仿佛每一個都不能留住她。

皎皎因此決定不再遠走,但即便她留在身邊,似乎也不能改變娜仁的狀態,而皎皎顯然也不能舍下公主府常住宮中,一來她放不下安雋雲,二來也不合禮製;清梨與願景與她感情深厚,她在南苑那段日子,聽唐百的回稟倒是很歡喜,但還是時常倚在榻上,望著窗外發呆。

甚至一直以來,娜仁都沒有表現出特彆悲傷反常的情緒。

在太皇太後去世之後,她確實傷心了一段時間。但在那之後,她一如既往的瀟灑快樂,一如既往的彈琴插花看話本子。

隻是沒事的時候更喜歡坐在炕上發呆,有時望著天邊,有時望著慈寧宮的方向。若是宮裡沒有大事,她有時能夠一坐就是一整天。

康熙凝視著娜仁,不自覺地愣了神。

娜仁注意到他的目光,抬手捏捏眉心,將自己的思緒從漫長的回憶中抽離出來,好笑地問康熙:“怎麼了這是,眼巴巴地盯著,有什麼事要我辦?直說。”

任是皎皎怎麼看,從康熙這目光中,也看不出“眼巴巴”三個字來,當下隻能感慨:人家自小一起長大的,就是不一樣。

她常覺得,自家額娘看汗阿瑪的眼神與後宮諸位娘娘決然不同,如果硬要掰扯,應該是……滿腔的母愛?!

其實仔細想想,她小時候也沒少和康熙爭寵,暗搓搓地,大多數時候康熙讓著自己女兒,但也有寸土不讓的時候。

比如娜仁隻想做一道點心,在為是油鹽千層餅還是綠茶乳酥糾結猶豫的時候。

留恒也沒少混進來加入戰局,三方爭霸,互不相讓,爭鬥不休。

一時想到少年時的事情,皎皎便微有些出神,康熙的下一句話讓她一個激靈,瞬間將她拉回現實。

“皎皎,恒兒,你們額娘、娘娘將你們養這樣大,花了那麼多心思,可真是白養了!”康熙痛心疾首,“皎皎,你還記得你當年非要嫁安雋雲,你額娘為你力抗來自老祖宗的壓力的時候嗎?恒兒,你還記得你幼時體弱,時常染恙,你娘娘守著你,一守就是一整夜的時候嗎?”

皎皎迷茫極了,與留恒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的一頭霧水。

康熙繼續悲切地道:“阿姐這個年歲了,膝下空虛長日寂寞,你們就不能積極著點,快些叫她抱上孫兒,讓這永壽宮熱鬨熱鬨嗎?”

皎皎委屈地道:“我……我生了啊。”

“生了好像沒生!柔維從小到大,一共陪了她郭羅瑪嬤多少時日?”康熙知道女兒是鐵了心不要老二了,當即搖搖頭,歎了口氣,又看向一直坐在一邊沒敢出聲的留恒和楚卿,“恒兒,你阿瑪可就留下了你一個啊,你娘娘這些年也是將你視若己出——”

“好了!”娜仁終於回過味來,擰眉看向康熙,“我哪個年歲了?膝下空虛是這麼用的嗎?我什麼時候寂寞了?孩子們願意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他們的事由他們自己做主,咱們做長輩的,就不要摻和了。”

康熙沒想到娜仁竟然關鍵時刻站出來反駁他,當即大為心痛,振振有詞地表示:“朕說的有錯嗎?恒兒可是隆禧這一脈的一根獨苗啊!他若是無嗣,隆禧這一脈就此便斷絕了啊!”

他試圖把娜仁的主意從最開始那一句上移開,並且以此掩蓋自己聽到那一句“我哪個年歲了”的心虛。

“我發現你真是越老越頑固,年輕時候還看得開,反過來勸老祖宗呢,如今倒滿口獨苗了。”娜仁道。

她提起太皇太後的語氣很平和,康熙卻震了一下,忙打量她的神情,見她如常,方才微微鬆了口氣。

看到他這個動作,娜仁方才莫名湧來的情緒忽地又散了。她最近是有些不對勁,她想。

或許是想家了。

這些年,她烏嬤嬤、瓊枝與太皇太後三人視為最重要的人,而太後、康熙、皎皎、留恒、豆蔻、清梨等人則可以列在第二階層。

無論是烏嬤嬤還是太皇太後,對娜仁來說都是無可替代的。

烏嬤嬤與太皇太後相繼離去,好像也象征著,她在這邊幾十年來經營的“家”的符號塌掉了一部分,並且在今後的許多年裡,還會不斷地崩塌。

康熙走的思路或許是對的,搞個小孩子送到永壽宮來,孩子都是吞噬時間和思緒的怪物,娜仁養個小崽子在身邊,不知不覺地就會在孩子身邊花費很多心思,沒有時間落寞。

即使不想承認,康熙也知道,如果論陪伴的有效,無論是他還是皎皎留恒這一雙兒女,都比不過一個繈褓之中懵懂無知的嬰孩。

娜仁天性中憐憫弱者。

孩子放到了她身邊,她便不忍心不照看。

這個孩子在她心裡未必比得過太皇太後,甚至可能連他與皎皎、留恒都比不過,但一定能夠讓她花費很多心思。

思及此處,康熙屈指敲了敲身前的炕桌,忽然問娜仁:“宮中那些年輕的小嬪妃,阿姐你可有哪個看得順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