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被德妃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平日裡母子倆相處時間不少,儘管如此,劉氏對他來說, 也是非常信任的親近之人。
宮裡頭,不論是皇子還是公主,生下來後便交到了奶嬤嬤的手中,由她喂養, 由她伺候, 娘娘們最多過問一句,卻不會親自哺乳。
遑論眾位阿哥六歲就要離開額娘身邊,搬進阿哥所,入上書房讀書, 這是規矩。他們與奶嬤嬤相處的時日, 比額娘多了去了!
隨著皇子漸漸長成, 奶嬤嬤年紀也漸漸大了, 便會出宮榮養,日後安享晚年。像曹家老夫人, 當今皇上的乳母孫氏,不僅有誥命在身, 且皇上時常記掛,每逢過節之時,康熙總會賜予豐厚的賞賜, 對曹家也是格外施恩。
劉氏乃烏雅一族親自篩選的奶嬤嬤, 德妃點了頭後, 由內務府派來伺候六阿哥的。因著她說話溫柔, 照顧得儘心儘力, 六阿哥對她有著很深的好感。
現下, 她穿著胤祚最為眼熟的那套衣裳,激動地行了個禮,眼眶紅了紅:“六阿哥安好。奴婢受娘娘恩典回鄉探親,早早卸了宮裡的差事,可就是放不下六阿哥,想再偷偷地來看一眼……”
說到“娘娘”兩個字的時候,胤祚沒有認清劉氏眼底的怨憤與恨意。
劉氏的身家背景都很清白,除了有個不成器的弟弟,隔三岔五地向她討要銀子。前些天,娘家父母談成了一樁婚事,正欲為兒子下聘,卻拿不出足夠的銀兩來。
劉氏心疼弟弟,隻得咬咬牙,暗自從妝奩裡拿了根上頭賞賜的、無印記的金釵,隨後出宮一趟,拿它典當了去。
以往也有宮人這般做過,結果平安無虞,管事嬤嬤基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誰叫她恰恰撞上了德妃的出氣口?
萬壽節上德妃跌了個大跟頭,禁了一個月的足,從而認定胤祚身邊有皇貴妃的人,心下發了狠,將奶娘、伺候的宮人等等,全都清查了一遍。
其餘的什麼都沒有發現,唯有劉氏有著異動!
德妃秉持著“寧可錯殺”的心思,氣怒之下將她關押,過後扭送慎刑司,幾番嚴刑拷打下來,幾乎讓劉氏脫了一層皮。
後來六阿哥問起的時候,德妃溫聲說,劉嬤嬤回家探親去了。劉嬤嬤也有家人,她也會想家不是?
胤祚撅了撅嘴,再也沒問了。
……
經受如此大難,劉氏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好不容易被佟家救了出來,她那即將成婚的弟弟竟摔進了河裡,成了一具不能說話的屍體。
還有她的兒子,才六歲的年紀,上街玩耍的時候,差些被人販子拐走了。若不是孩子他爹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
是德妃下的手!
劉氏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穩,恨得眼睛發紅,恨得心頭滴血。她一口答應了佟家的條件,被安排在京郊不起眼的小院裡;又過了幾日,索額圖找上了她。
……
回過神來,劉氏望著麵前天真至極的六阿哥,收起微微的觸動,硬起心腸,再也沒了半點憐憫。
胤祚驚喜過後,眼眶又紅了,扯住奶嬤嬤的袖擺,抽抽噎噎地哭道:“嬤嬤我怕……我不要弟弟妹妹了……我要額娘……”
劉氏麵上浮現出憂慮的神色,蹲下身安慰胤祚:“這些,奴婢都知曉的!娘娘定會順利產子,不會出現半分意外。”
說著,她從衣襟裡掏出一個香囊來,做工精致,繡著蓮花的圖案,泛著一股子佛香。
“六阿哥您瞧,這裡頭,是奴婢去廟裡誠心請的平安符,保佑娘娘母子平安的。”她低低地說,語調虔誠,“這平安符可了不得,靈得很,由高僧親自開過光。奴婢這就埋在花園裡,為娘娘祈福,為小阿哥祈福可好?”
她越說,胤祚的眼睛越亮。
“嬤嬤,埋在花園裡頂什麼用?”胤祚飛快地搖頭,而後一把奪過香囊,寶貝似的塞在了衣襟裡,抹了抹淚,急切地說:“不如把它給我。我要時時刻刻戴在身上,給額娘祈福……”
劉氏露出不讚同的神色,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最終敗在了胤祚希冀的目光下。
她語調溫柔,萬分疼惜道:“阿哥需要,奴婢自然無有不應的。隻是——”
胤祚摸著香囊,眼底漫上喜色,聽到“隻是”兩個字,頓時慌張了起來。
“隻是什麼?”
“六阿哥,不是奴婢舍不得。”劉氏遲疑道,“隻是高僧說了,心誠則靈,若是暴露了平安符的存在,祈福的功效,就完完全全的沒有了!這貿然出現了外物,若被查明了,奴婢被罰倒不要緊,隻是怕您受責……”
胤祚恍然大悟,感動地抿了抿唇,小大人似的打斷了她的話,昂起頭道:“嬤嬤不用怕,我不會和任何人提的!”
這個香囊得藏好了,額娘那兒也不能說。若說出去了,不但祈福的功效泡了湯,額娘還會責怪劉嬤嬤,他是那麼笨的人嗎?
劉氏心下一鬆,欣慰地笑了起來,“六阿哥聰慧,奴婢這就放心了。”
*****
德妃發動不過兩刻鐘,各宮便得到了消息。
不久前,皇貴妃在端午粽宴上見紅,繼而難產,妃嬪們屏息凝神,不敢前往承乾宮,都在自己的寢宮等候著。
宜妃生產之時,康熙特地下了令,不必她們前去,她們又酸又妒,卻不敢違抗皇上的旨意,雲琇這才落了個清淨。
這回輪到了德妃,皇上沒有下達“不許打攪”的命令,故而滿宮妃嬪像約好了似的,除了即將生產的貴妃與坐月子的雲琇,主位娘娘們來了個齊全。
惠妃領頭,榮妃隨後,緊跟著端嬪、敬嬪、安嬪、僖嬪,還未行冊封禮的成嬪與平嬪站在最末,她們的麵上是如出一轍的擔憂。
至於心裡怎麼想的,唯有自己知道了。
聽著產房裡邊微弱的呻.吟聲,惠妃臉一撇,施施然坐在了主位上,隨即叫住匆匆忙忙端著銅盆的宮女,“去乾清宮通知皇上了沒有?!”
與此同時,產房內,德妃粗粗喘著氣,臉色慘白慘白的。
都兩個時辰了,孩子還沒有露頭的跡象,她的力氣都要耗儘了。
難產,怎麼會難產?
是了,都是佟佳氏設計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