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 太子還沉浸在震撼之中,太皇太後一怔,先是歎了一口氣, 而後眼神沉了下來;太後與皇帝隻短暫地愣了一瞬間, 欣慰掠過心頭, 最後化作了震怒——
震怒衝著烏嬪與劉氏而去, 漸漸化作滔天巨浪, 即將席卷整個慈寧宮。
梁九功的話攪渾了滿殿寂靜,首當其衝的便是烏嬪。
聽完這番話,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喃喃道:“馬廄?不,不會的……”
據吳嬤嬤的消息來報, 明韻和明心兩個,分明住在毓慶宮東偏殿那兒;為求穩妥謹慎, 她冷笑著, 把絕對信任的三兩個心腹派出調查,心腹回來複命的時候,低低地同她稟報:“主子,確是東偏殿。”
東偏殿……太子……烏嬪心中的恨意幾乎滿溢了出來。
更彆提劉氏那賤婢,天生一把軟骨頭, 皇上把她下了大獄,隨便拷打幾下就招了。她說的供詞哪會有假?!
因著早已先入為主的認定,此時此刻, 烏嬪怎麼也無法相信,太子與毒害胤祚一事毫無關聯。
梁九功這個狗奴才, 心向太子, 欺上瞞下, 竟連皇上也敢蒙蔽!還說明心明韻住在馬廄旁,做著粗使丫頭的活計,如此拙劣的謊言,誰會信?
她這麼想,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緒,眼睛紅得瘮人,直直地望向殿門處,笑了一聲,冷冷道:“栽贓陷害?好一個栽贓陷害。香囊是真的,毒物出現在毓慶宮也是真的,證據已然確鑿,其他的還不是你梁九功的一句之言!輕而易舉地顛倒黑白,幾乎忘卻了做奴才的本分,好一個隻手遮天的梁大總管啊。”
聞言,梁九功的臉“唰”地掛了下去,幾乎能與鍋底相媲美了。
這話的意思,是他與太子爺相勾結,編造出了馬廄的謊言,意圖欺瞞在場的萬歲爺,老祖宗還有太後?
嗬嗬,不愧是從前善解人意的德妃娘娘,就算降為烏嬪了也不忘本性,“善”到給咱家扣了這麼大的一頂帽子。
梁九功微微彎下了腰,遏住心頭的怒氣,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正欲反駁,恰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哽咽。
他心下一驚,顧不得為自己“正名”了,飛快地扭頭看去——
隻見一身杏黃的太子殿下從拐角的陰影處疾步而出,那雙與康熙如出一轍的鳳眼微微紅了,澄澈的淚珠在眼眶凝聚,啞聲喚了一句:“老祖宗,皇瑪嬤,皇阿瑪。”
小太子微帶稚嫩的、清亮的嗓音響起,夾雜了濃重的鼻音,話語間滿是令人心疼的委屈。
緊接著,太子擦了擦鼻子,把要掉不掉的眼淚憋了回去,垂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烏嬪,小聲道:“孤救了胤祚隻是巧合,絕不似烏嬪想得那般齷齪……梁總管對皇阿瑪忠心耿耿,又何來與孤勾結一說?”
說著,太子的聲音大了起來,委屈裡摻雜了憤怒:“明韻明心從未在孤身邊服侍過,害人的香囊更不是我出的主意!叔祖父的所作所為,孤半點也不知情。我心疼小六還來不及,如何會下手害他?!”
……
這下可炸了鍋了。
當太子欲掉眼淚的時候,梁九功心裡就咯噔一下,結結巴巴地喊了聲太子爺,腦海中盤旋著焦急的情緒。
這個點正是就學的時辰,太子爺卻突兀地出現在了慈寧宮,稱得上猝不及防。上書房那頭,師傅們們可準許了?
殿外那些宮人也是,一個個的成了啞人一般,連通報也不通報一聲,任由太子爺看到了這一幕,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跺了跺腳,心道不好。
關於劉氏指認太子的供詞,皇上特意叮囑了瞞著,隻需大致提一提搜宮的事兒……可現在瞞不住了。
殿下尚未成人,就算再聰慧、再自持,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現如今,庶母指責他心思歹毒、暗害幼弟,且收買了萬歲爺身邊的貼身侍從;直麵了咄咄逼人的烏嬪,體會到她言語間的恨意與惡意,他如何受的住?
就算成年人也扛不住啊!
聽聞太子評價自個“忠心耿耿”,大總管還來不及感動,就被太子眼裡閃爍的水光嚇了一大跳,這這這,殿下哭了?!
這還得了!!
回過神,他連反駁都忘了,下意識地朝上首的康熙看去,心想完了,萬歲爺定然雷霆震怒,今兒不能善了了。
*****
梁九功猜的不錯。
望見太子的身影,康熙暴怒的情緒微微一滯,還來不及驚訝,心緊跟著揪了起來。
保成自天花痊愈之後,就越來越獨立自主了。成日背著手在身後,以‘小大人’的模樣自居,對哭鼻子的行徑很是排斥;等越長越大,在他的記憶裡,保成便再沒有哭過,頂多有過不高興的時候。
儘管太子一瞬間收了眼淚,鼻音也漸漸淡去,方才的畫麵卻似重錘一般,狠狠地敲在了康熙的心上。
除了皇帝,太皇太後與太後又何嘗不震驚、何嘗不心疼?
微微掃了一眼,把眾人境況儘覽眼底,康熙的臉色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沉到了梁九功心驚膽戰,指尖發顫的地步。
皇帝親眼所見,烏雅氏那毒婦怔然過後,神色不甚恭敬,不但未給保成請安,甚至冷笑一聲,輕輕說:“胤祚的一條賤命,自然比不過金尊玉貴的太子爺。可憐索大人的大好前途就這麼毀於一旦了……”
康熙霍然起身,大步上前,在眾人的屏息下,提靴直直地踹向烏嬪:“構陷太子,不敬儲君,誰給你的膽子?!”
霎那間,烏嬪腦中空白了一瞬,隻覺心口一痛,喉間湧上陣陣腥甜。她捂著胸口匍匐在地上,滿心滿眼的不可置信,卡在心底的一句“皇上”,怎麼念不出了。
慈寧宮一片寂靜,太子悄悄後退一步,緩緩睜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