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嶽遭遇了人生路上最難的一道選擇題——忠君還是護妹。
隱隱有些牙酸的同時, 他左右為難起來,這話要讓他怎麼答?
說皇上您會錯了意,這佛經不是自家妹子親手寫的, 什麼熬夜, 什麼辛勞都是誆人的, 頂多讓宮人模仿字跡, 敷衍得不能再敷衍了。
這要是說出了口……萬一皇上惱羞成怒, 不再寵愛自家妹子,阿瑪還不得劈了他?
衡量了一番欺君與實話實說造成的後果,圖嶽慫了。
他猶豫再三, 最終艱難地出聲:“萬歲爺,娘娘在家中之時, 奴才的阿瑪額娘舍不得累著閨女, 像這樣精心準備賀禮, 是、是從未有過的。”
說著, 他在心底流淚, 欺君啊, 這是多大的罪名?
從小到大就沒撒過幾次謊,現在倒好, 撒謊撒到禦前去了。把“忠君愛國”四個字刻在骨子裡的國之棟梁圖嶽, 悄悄低下了頭,感受到了滾燙良心的不安。
除此之外, 圖嶽有著難以言說的心虛之感。
皇上對妹妹那是無可挑剔的,瞧瞧,言語間炫耀的意味濃厚, 可妹妹對皇上……也太不上心了些。
他怕呀, 萬一妹妹漏了餡, 豈不是全都完蛋?
但沒辦法,做哥哥的就得替她兜著。
他還在這想東想西,頭垂得越來越低,康熙滿意地頷首,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感歎道:“政事論完論家事,不瞞你說,滿宮上下,唯有宜妃最得朕心。她也同朕提起過你,說你們兄妹感情深厚,多年不見更勝從前!一眼便能認出字跡,這話果然不假。”
圖嶽隻覺被皇上拍過的肩膀火燒火燎的。
他強撐著沒有跪下去,隻乾巴巴地笑了笑,實在不知說什麼好:“皇上謬讚,皇上謬讚……”
語氣聽著令人心酸,帶著絲絲哽咽,康熙卻更覺欣慰了。
這樣的忠臣,沒有滿嘴虛言,不會溜須拍馬,字字句句皆是真情流露。若為官者都像圖嶽這般,朝堂吏治將會迎來前所未有的清明。
皇帝一個高興,賞了圖嶽一件黃馬褂,圖嶽穿著它,恍恍惚惚地出了宮。
瓜爾佳氏同樣恍恍惚惚地出了宮,福祿拉著他們的手,左看右看,興奮勁過去之後,小腦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阿瑪額娘這是怎麼了?
當晚,燭火幽幽,入住新宅的郭絡羅大人在桌前枯坐了半個時辰,落筆之時,神色分外凝重。
瓜爾佳氏輕手輕腳地進入內室,撥了撥燈芯,讓燭光照得更亮些,而後屏息問:“爺,出什麼大事了?”
圖嶽歎了口氣:“無事,不過寫給宮裡娘娘的家書罷了。”
……
這日,瑞珠腳步輕快地掀了簾,笑道:“娘娘,大爺讓人遞了信來。”
雲琇迫不及待地接過,展開一看,洋洋灑灑的幾張紙,中心思想就一句——
妹妹,咱能不能對皇上好些?他也不容易。
口吻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了她似的,雲琇:“……”
*****
翊坤宮沉浸在圖嶽一家進京的喜悅之中,半點沒有被索額圖革職一事掀起的波瀾所侵擾,其餘宮殿則不然。
內務府接到康熙口諭之後,趕忙差人前往儲秀宮,送上灰撲撲的冬衣,此舉讓平嬪幾乎成了闔宮的笑話。
在她們看來,平嬪的靠山倒了,如今又被皇上所厭,怕是再也爬不起來了。於是乎,上門“關懷”的妃嬪絡繹不絕,話裡話外都是嘲笑輕視,連安嬪僖嬪也湊了回熱鬨,平嬪咬牙送走了她們,委屈得直掉眼淚,卻終究無計可施。
見此,不乏心思活絡之人往毓慶宮的方向望去,眼神閃了閃。
平嬪沒了靠山,太子爺又何嘗不是這樣?
若說儲秀宮是一片淒風苦雨,延禧宮卻是得見曙光。惠妃一掃之前的陰霾,重新恢複了端莊含笑的神色,好似以往跌的跟頭不存在一般,逐步出現在了人前。
但她到底得了教訓,不複春風得意的模樣,變得謹慎起來。
索額圖倒後,如今明珠勢大,幾乎有著權傾朝野之態,除了貴妃和宜妃、榮妃,其餘娘娘小主就算心下再怎麼嘀咕,也不敢對惠妃有絲毫不敬,更不敢因八阿哥遷宮而笑話於她了。
幸而良貴人帶著八阿哥住在慈寧宮偏殿,有著太皇太後的庇佑,惠妃的手如何也伸不了這麼長,要說報複,更是天方夜譚。
有人這才恍然大悟,老祖宗竟深謀遠慮至此……
索額圖一倒,牽連的不止前朝,影響太深太廣了。隻是除夕將近,不管後宮有多少暗流湧動,有多少活躍心思,現下,她們隻得按捺住自個的謀算,安分下來,一切都等年關過了再說。
——隻因貴妃傳達了一道聖上的口諭。
康熙的原話是這麼說的:“若是有人非要作妖,過年也不讓朕舒心,有一個算一個,除夕夜與烏嬪相伴去。”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大驚!
她們從未有過這般清楚的感知,皇上變了。
那些意圖邀寵的小答應、小常在全都憂心忡忡了起來,若皇上仁慈不再,她們會不會落到和平嬪一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