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壽宮。
太後對李四兒的處置難得上心, 時不時便要問上一句,伺候的人皆不敢有所怠慢。錢嬤嬤跟了太後三十年了,自是知曉她的逆鱗,最見不得妾室越過嫡妻, 若那妾室妖妖嬈嬈的受寵, 更是戳上了主子的心肝。
這頭綁了李四兒, 那頭緊趕慢趕地傳話進宮, 將二夫人的現狀、佟夫人的反應還有李四兒的張狂敘說得明明白白,太後一驚,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誅九族?”太後好笑之後便是厭惡,慍怒道, “區區賤妾還敢叫囂, 隆科多要造反不成?!赫舍裡氏也是個拎不清的,哀家真真開了眼界。”
恰逢五阿哥胤祺下學前來請安,又是擔憂又是訝然, 皇瑪嬤發這樣的火實在少見。思及太後話間的隆科多,赫舍裡氏……心裡大致有了猜測, 這樁荒唐事,他們兄弟幾個全都聽說了,無一不是額手稱慶,都察院禦史彈劾的好!
據說連禁足院中的大哥都氣壞了,說人渣就該千刀萬剮, 彆出來禍害人家。
這般想著, 胤祺忙說:“皇瑪嬤息怒, 氣壞了身子不值得的。孫兒這就沏上降火的茶來……”
太後親手撫養五阿哥長大,祖孫感情非同尋常,聞言立即緩和了麵色, 重新露出樂嗬嗬的笑來:“好,瑪嬤都聽胤祺的。”
心下卻是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讓皇帝的舅母赫舍裡氏,還有押禁的隆科多進宮觀刑。賤妾李氏死不足惜,不好好敲打這一家人,誰知他們會翻出什麼風浪來?皇帝還會同她這個嫡母離了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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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時分,康熙雷打不動地駕臨翊坤宮用膳。雲琇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而後夾了一片軟嫩的魚肉,心道晚間還有大戲開場,她得吃得多些。
宮中有個講究,晚膳至多七八分飽,方是養生之道。小廚房得了主子吩咐,上的都是家常菜,康熙眼睜睜地見她用了半盤溜鱖魚片,半盤五香雞,一整盤醋溜白菜,一大碗冒尖的碧粳飯,還有半蠱柳葉湯……
皇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碗,緩緩擱下了銀筷。詢問的眼神朝瑞珠望去,昨兒也是這般,這樣吃,真的沒問題麼?
瑞珠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此時又喜又憂。每每請平安脈,太醫都說無恙,她喜的是娘娘胃口大開,種種征兆像極了懷孕;憂的是娘娘實在吃得多了,恐怕消食都消不下去,難免腹間難受。
雲琇對他們的心理絲毫不覺。好不容易有了飽腹感,她輕輕抬眸,下一瞬奇道:“皇上緣何這樣看著臣妾?”
康熙咳了一咳:“無事。”
他打定主意命陳院判前來瞧瞧,緊接著,不住地朝雲琇肚子望去——旗裝遮掩之下未見鼓起,依舊平坦,可他著實懸心。
淨手漱口之後,康熙掀了袍角坐在榻上,忍不住道:“朕替你揉揉。”
雲琇眨眨眼,又眨眨眼,這麼多年了,皇上的習性還是沒改。她朝左右看了一看,像是在說彆鬨,宮人都在呢,您也忒的猴急。
接收到貴妃娘娘的視線,梁九功恨不能練就縮骨神功,或是隱匿**,化作煙塵逃溜出去!
康熙:……
他板著個臉,正要吩咐宮人退下,就有人通報,九阿哥與十一阿哥前來請安了。
過了年,六歲的胤禌與幾個哥哥一道住進了阿哥所,開始了上書房的讀書生涯。雲琇舍不得,康熙也舍不得,但祖宗規矩如此,皇帝隻好為心愛的小兒子指了個位置絕佳的大院,與九阿哥與十阿哥相鄰,並耳提麵命胤禟與胤俄照顧好弟弟,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等諳達師傅誇讚十一阿哥聰慧過人,勤學好問,再讀上幾月,功課許能超過向來憊懶的九阿哥,康熙:……
欣慰之餘,淡淡的愁緒漫上心頭,愛新覺羅家的臉麵,都被小九給丟儘了。
幸而九阿哥有化身奶媽子的趨勢,與十阿哥就如兩尊門神似的,跟在十一阿哥身邊寸步不離,挽回了些許印象分,也保住了岌岌可危的屁股蛋。
牽著胤禌軟軟的小手,胤禟心裡美,爺的弟弟太乖太乖了。隨後又是一痛,有額娘在,有他在,小十一今生定能長樂安康,順心如意。
九阿哥甩甩頭,琢磨起了另一樁事,晚膳時分,老爺子定與額娘待在一處,現下時機來得恰好……
“額娘!”他裝作不知情的模樣,還未繞進裡間,便大聲道,“兒子領著十一弟給您請安了。”
胤禌跟著九哥,軟糯糯地叫了聲額娘。沒等雲琇回話,胤禟眼珠子一轉,壓低聲音,暗含不解地問:“他們說舅舅寵妾滅妻,心狠到給嫡妻下毒,都是真的?”說罷進了裡間,見到康熙如同見了鬼一般,訥訥道:“皇阿瑪……兒子給皇阿瑪請安。”
他的屁股還真隱隱作痛起來。
雲琇原先隻覺好笑,胤禟選的時機正好,剛巧打斷了他皇阿瑪的猴急。很快,她便意識到了兒子的用意。
這一聲“舅舅”……
她微微揚眉,嗔道:“不可胡說。你圖嶽舅舅與舅母一直好好的,哪來的寵妾滅妻,哪來的下毒?”
說罷,將胤禌摟進懷裡,眼底笑意深了深。
皇帝卻顧不得計較九阿哥壞他的事,也顧不得疼愛身旁的十一阿哥了。
瞥見胤禟欲言又止,他麵色一沉,緩緩道:“不是圖嶽,是隆科多?隆科多何時成了你的舅舅了?”
胤禟心道,上輩子您將表妹佟佳氏封作孝懿皇後,又對隆科多信重無比,自是默認了舅舅這個稱呼。不過麼,今生可就大不一樣了。
他摸了摸後腦勺,頗為茫然道:“隆科多,不,佟大人親自同四哥說了,十弟也是這麼叫的。不信您去問問?”
胤禟胸有成竹,半點兒也不怕露餡。去問老十,老十那憨貨見了老四就抖抖索索的,就差磕頭說萬歲爺饒命;至於隆科多,他上輩子都叫習慣了,定然順嘴禿嚕出“舅舅”兩個字,一下都不帶猶豫的。
七八歲的孩子說沒說謊,皇帝還辨認不出來?
眨眼間,康熙的麵容已是風雨欲來,黑沉一片。
隆科多……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