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拜過之後,撩了蟒袍起身,望著麵前紅磚微微出神。
若是沒有宜額娘的護佑與指點,興許……他達不到今日。
他會不甘不服,會極其信任叔祖父的話,拚了命與大哥相爭;會怨天尤人、委屈萬分,因著兄弟之間唯有他的額娘早逝,無法全心全意顧他護他;還會肆意揮霍皇阿瑪的寵愛,恨不得皇阿瑪的眼中隻有他一人,從而引起隔閡猜忌,殊不知龍椅之上的人是皇父,也是權掌天下的帝王。
太子很早便知,自己的身份與他人不同。
後宮娘娘遠離忌憚,或是想著除之而後快。當年的佟皇貴妃,著了魔似的,想生下阿哥取代於他;惠妃德妃打量他的時候,眼中帶笑,眼底卻是尖銳涼薄的。
生下皇阿哥的妃嬪,滿心滿眼都是她們的兒子,下意識地把他劃到了敵對方去——無關爭儲,本性而已,太子很小很小的時候,便領悟到了這點。
人之常情又有什麼好苛責的?隻是偶爾夜深的時候輾轉難眠,幻想著額娘還在的場景,最後沮喪想著,他是否生而是個掃把星,克死了母親。
幼時的記憶幾乎模糊了,唯有九弟洗三之日,宜額娘說的那席話,他至今仍舊記得。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太子想不明白,後來依舊沒想明白。誰都緊著親子,哪還有精力顧及外人,可宜額娘緣何放心地將小九小十一交由他照顧,諸事堪稱傾囊相授,又緣何因他而遭朝臣攻訐,卻沒有半分疏遠?
憑著宜額娘的受寵,五弟又在太後膝下養著,何苦趟進他這淌‘渾水’!
如今,太子終於明白了。
這是他的福運。
許是他上輩子過得不儘人意,換來今生的大道鋪平。他定會成為無可指摘的儲君,小心遏住皇阿瑪的猜忌……
他絕不會是輸家。
這一拜拜得心甘情願,起身之後,他的鳳眼光彩熠熠,轉了個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紅瓦青磚漸漸消失於眼簾,視線猛地開闊起來,暖陽初升,照得金龍繡線栩栩如生。
過了今日,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這般想著,耳廓染上淡淡紅暈。轉而又想,《聖訓》這回事,也當回報宜額娘一二……於是低低吩咐了何柱兒幾句。
何柱兒苦著一張臉,躬身應了。
太子滿意頷首,而後朗聲道:“回毓慶宮!與孤一齊等候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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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宮。
雲琇起得遲了,正懶懶歪在榻上繡著孩童的帽子與小衣。與多年前那件萬壽節賀禮相比,她的刺繡手法有了很大的進益,但也遠遠達不到精通的地步。
因著天賦使然,儘管有四公主伊爾哈的傾心指點,貴妃娘娘終究成不了大家。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做這些不過一時興起,打發時間罷了,譬如當下。
雲琇穿針引線,看似注目極了,可過了半個時辰,捧著的花卉紋樣也沒有完成半邊。
董嬤嬤瞅著她,瑞珠瞅著她,佩環佩陽同樣瞅著她。
“……”雲琇若無其事地把花樣朝針線簍裡一扔,“今兒手指僵冷,繡得頗為磕絆。”
瑞珠笑眯眯的,當即應和道:“是呢,三月天寒,奴婢這就去燒上暖爐。”
瑞珠是郭絡羅府上的家生子。當年的三官保送女進京選秀,之後用金銀開道,打點好了內務府,讓瑞珠與文鴛得以隨侍雲琇身旁。待出宮年歲到了,有雲琇的運作,文鴛嫁了一個旗下佐領,日子過得蒸蒸日上;而瑞珠不願嫁人,當即自梳做了姑姑,決心一輩子跟在主子身邊。
故而對雲琇來說,瑞珠並不是呼來喚去的丫鬟,平日裡也就多縱容了些,不拘開什麼玩笑話。
……現下,她隻覺瑞珠煩人的很,於是板著臉斥她:“反了天了。”
“是奴婢自作主張,還請娘娘恕罪。”瑞珠當即認錯,而後笑道,“奴婢早已派人守著毓慶宮那頭,待黃昏將至,福晉下轎,他們自會前來稟告娘娘。”
說罷,她暗自嘀咕,娘娘這板著臉的模樣,竟有幾分皇上的影子了。
雲琇不知瑞珠的嘀咕,也不再故作肅然。唇邊浮上淺淺的笑,她輕輕歎道:“本宮也算親眼看著太子長成。他是個好孩子,多年下來,即便冷血無情之人,也要生了幾分掛念。”
隻是她不是太子的生母,談論這些終究太過托大,至多在心頭欣慰一會兒,再多的卻也不能夠了。
陪雲琇走了這麼些年,瑞珠最是明白自家主子心態的轉變。從心軟到相幫,掛念也是理所應當,這般想著,瑞珠低聲道:“明兒太子福晉便要來往各宮,娘娘又何必這般想。更何況,太子爺還會缺了您的請安不成?”
太子妃同太子一樣,皆需正式的冊封典禮,故而靜初嫁入皇家,先是稱作太子福晉,待冊封過後方能成為太子妃。
聽言,雲琇一想,確是如此。
貴妃娘娘不禁摸了摸小腹,暗道這一胎比幾個哥哥都能折騰。胃口變大也就罷了,多愁善感著實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