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巴掌來得太過猝不及防。滿是粗繭的大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榮妃的右臉即刻紅腫了起來,大口呼吸間,傳來一陣一陣的疼痛。
即便家族不甚顯赫,親阿瑪是位員外郎,榮妃自幼也是當做嬌小姐養的。她長的好,初初進宮雖是庶妃,肚子卻一年一鼓,風頭甚至壓過了母儀天下的元後赫舍裡氏。
奴才們都是捧高踩低的好手,她受寵,便無人敢怠慢。直至孩子一個接一個的早夭,皇上的寵愛漸漸淡了,再也沒了早先風光,她的日子也不算難過——先是封嬪,後是封妃,膝下還有三阿哥與榮憲公主,內務府絕不會短了她的份例。
榮妃居於深宮,近十年雖戴上了淡泊喜佛的麵具,暗裡掌控的釘子卻多著,根基算得上深厚。故而養尊處優慣了,被人甩巴掌還是頭一回!
半邊臉又麻又痛失去了知覺,榮妃捂著臉跌倒在地,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等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中滿是席卷而上的滔天殺意,郭絡羅氏——
誰先倒地,誰就失去了先機。她還未來得及張口,下頷就被人緊緊捏住,隨即是一聲足夠成為此生夢魘的輕語:“被下藥的滋味如何?”
榮妃的驚容驟然凝固了。
雲琇說罷便放手起身,微蹙著眉,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一擦:“你們下去吧,本宮想同榮妃妹妹說說話。”
看門的幾人點頭哈腰地應了是,幾息之後,門扉輕輕掩上,唯有瑞珠侍立一旁。
“你得了前朝秘藥,宮廷禁物,留存的唯有這麼些,混在香爐之中,全招呼在了惠嬪身上。”她豎了豎修長圓潤的食指,而後笑了起來,“可巧,惠嬪亦是尋得了一味秘藥,說不定與你出自同源,乃是一人調配的。”
榮妃瞳孔緊縮,秘藥……
往日線索一一串聯,她猛地抬頭,嘶啞著聲音恨道:“是你!”
內宮清洗是這賤人一手謀劃的。梁九功領走鐘粹宮那兩個內應之後,內務府送來填補空缺的,全是宜貴妃的人!
惠嬪尚在禁足,哪有那麼大的能耐籌劃一切,不
過是推出來擋箭的靶.子罷了。
霎那間,榮妃的思緒變得分外清明,她死死盯著雲琇,像是要盯出一個窟窿來:“惠嬪的藥,是你給的吧?專門下在膳食裡頭。你怕本宮挑剔不用,勒令膳房隻許提供三五道素食,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像是迷霧散儘,重見光明,榮妃又驚又怒,隻覺口腔溢滿了血腥味,五臟六腑火燒似的發疼。
長年累月地熏香,和吃進肚子裡,藥效發作的速度完全是不同的。
終日打雁,她竟被雁啄了眼!
雲琇居高臨下地看她,微微笑了笑,也不反駁,隻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小十一,是她的逆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紫禁城沒有不透風的牆,背後人藏得深也好,心機重也罷,隻要用了心,沒有什麼是查不出的。
程氏的教養嬤嬤與各宮都有牽連,無礙,一個一個排查就好。小十一遇刺那日,有人為刺客安排了潛逃路線,過後找不出半點痕跡,也無礙,能有這般勢力的嬪妃,橫豎不超過五指。
寵冠後宮這麼多年,又有了先知先覺的優勢,雲琇手中握有的底牌早就不是她人能比。暗中投靠的太監宮女不知凡幾,況且宮中連草木都會說話,又有誰真正能做到天衣無縫的算計?
拔除釘子是其一,尋找破綻是其二,她願意耗,也耗得起。
說好了禮尚往來——不,還是有區彆的。她沒有馬佳氏的靜心與耐心,能用五年時間苦等算計,她要的就是一擊即中。
她此生最厭惡的便是拖泥帶水,夜長夢多。
……
這就是變相的承認了。
榮妃胸口不住地起伏著,向來慈和溫潤的麵龐分外扭曲可怖,襯著右邊紅腫的麵頰,哪還有一宮主位的修養風度。
她踉蹌著爬了起來,心下恨得滴血,恨不得刮花了麵前那張狐狸精似的臉蛋。
與此同時,眼底的驚懼之色一閃而過。
十一阿哥之事,這賤人知道了。皇上呢?皇上知不知道?
近來行事失了章法,變得急躁易怒,她卻沒有半點察覺。讓她失去理智的卻是福祿,不僅壞了她的大計,還使得胤祉留了疤……榮妃的左半邊臉變
得慘白慘白的。
魚死網破的最後一擊,卻是宜貴妃算計下的衝動之舉。
有了物證,順應了天時地利人和,卻還是被她破了。
皇上知不知道,不重要了。敢用這樣的語氣犯上,捏造嬪妃與外男有染的謠言,他絕不會饒過她。
端看四周的環境擺設,還有那句暴怒的“押下去”,就知她會是什麼下場。
褫奪封號,貶為庶人,打入冷宮……
皇上重病垂危不假,可他駕崩之前,順手就能將她打入深淵,直至萬劫不複。
還有她的一雙兒女!榮憲還未出嫁,胤祉還未娶親,他們如何離得開額娘?
榮妃終於悔了。
“宜貴妃娘娘……”她閉了閉眼,萬分艱澀地開了口,可話音未落,守在雲琇身旁的瑞珠上前一步,怒視著她:“放肆!”
“皇上下詔親封的皇貴妃娘娘,哪容你這般冒犯!”她冷冷道,“見了皇貴妃,待罪之身當行二跪六叩之禮,榮妃,請吧。”
皇貴妃?
二跪六叩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