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名下的個人財產和珍藏都留給了鬱南,律師與銀行的人一一給他過目簽字確認。他目前法律上還不是嚴家的孩子, 所以辦起來手續十分繁瑣。
鬱南並不在意這件事, 他在爺爺家呆了兩天。大多時候都在陪奶奶——奶奶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所以家裡總是很安靜的, 不過鬱南能感覺到奶奶的心態很祥和, 鬱南猜想兩位老人應該早就討論過身前身後事了。
偶爾他也會去整理爺爺的遺物,看看字畫看看書什麼的。
在這個過程中,鬱南能非常直觀地感受到爺爺那屬於長者凝聚而成的智慧, 他看到一些頗有禪意的筆記, 也看到爺爺隨手寫下的病例, 加之家長裡短, 形成人生百態, 他受到的啟發不小。
論起來,他和爺爺的相處時間並不長, 可是他卻是因為爺爺才敞開了接納嚴家人的心扉,所以每個人都明白爺爺對他來說多重要。可是老人走後, 生活總要繼續的。嚴家父子倆依舊醫院家裡兩頭都連軸轉, 而鬱姿姿陪了鬱南幾天,見他情緒有所好轉,也得回霜山去工作了。
鬱南幾天內就瘦了一些。
鬱家人都很重感情,一家人的為人處世都是感情行事的。他們不講究細節,愛了就愛了, 恨了也就恨了, 這種品質在鬱南的身上表現得更加淋漓儘致。因此遇到感情上的挫折時他更加容易受到影響, 鬱姿姿現在不知道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鬱南與鬱姿姿擁抱,有些留戀地說:“媽媽,還好你過來陪我了,謝謝你。”
鬱家與嚴家雖然還算和睦,卻互相都不熟悉,再加上相隔千裡,鬱姿姿能趕來葬禮的確在鬱南的意料之外。
鬱姿姿欲言又止:“其實是宮先生派人到霜山來接的我。”
鬱南表情有一絲凝固。他已經好久沒想起過宮丞了,回憶起來,好像對方的麵孔都模糊不清,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事。
驟然聽到關於他的名字,還和自己有關,鬱南覺得有點麻木。
心理醫生的話不是他胡編亂造,可是他從來沒相信過。
但是他也明白,唯一可以讓宮丞徹底消失在他的生活裡,隻有這個方式。那個男人太驕傲自負,絕對受不了這種說詞。
“你們現在……”鬱姿姿從不探聽鬱南不願主動告訴她的**,隻說,“他給我通了電話,說怕你太難過,希望我可以過來陪你。聽他的語氣,你們也不像是和好了。”
鬱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他還想得挺周到的。”鬱姿姿感歎一句,“還是嚴院長說你們很有緣分,他以前給宮先生的大哥做過手術,你以前又給宮先生做過兼職,餘老師那邊呢還正好是拜托的宮先生幫你辦護照,我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巧的事,在國外也能碰見。”
什麼碰見。
原來當時鬱南發了信息,說要在M國多待幾天卻遲遲未歸,大家都以為他隻是丟了護照,再由宮丞幫了忙,卻不知道在國外發生的一切都和宮丞有關,更不知道他任性來了一場叛逆之旅。
難怪嚴慈安那天會對宮丞表示感謝,他和宮丞的關係隻有嚴思危和鬱姿姿知道內情,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他們卻都默契地沒有提起,嚴慈安自然隻把宮丞當成恩人。
但是現在再談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宮丞為什麼這麼做,難道以為會感動他嗎?鬱南幾乎可以想象宮丞當時安排鬱姿姿來深城的時候是有多大的信心,大概還等著他為這貼心的安排痛哭流涕,然後再投入他的懷抱吧。
鬱南隻說:“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鬱姿姿還是很擔心他,“媽媽知道你沒有見到爺爺最後一麵很遺憾,可是你也不要把什麼責任都往你的身上攬,爺爺肯定也不想看見你自責。你還有這麼多家人,要好好相處,互相理解,畢竟你也是嚴家的孩子,如果你要改姓……”
這幾天鬱南都被大家稱作嚴思加,鬱姿姿有些吃味,卻也能理解。
她這麼說,其實不帶任何要從嚴家爭走鬱南的成分,也不是在逼鬱南,而是完全發自內心。
鬱南搖搖頭。
他不想。
“媽媽不逼你,但是你要知道,嚴院長是真的很疼你的。”鬱姿姿勸他,“他真的把你捧在手心了。你護照丟了回不來的這幾天,他才是最難過的那個人,說什麼往事重演,堅持讓我們都不要把事情告訴你,等你回來再說,說不要你重複他過去的痛苦——”
“什麼?”鬱南表情微變,“媽媽,你說什麼?”
送走鬱姿姿,鬱南坐在機場發呆。
鬱姿姿告訴他,嚴慈安聽說他丟了護照,說出一段往事:二十年前,嚴慈安沒有見到鬱南生母的最後一麵。
那年他出國會診,回國時遇到機場大雪航班取消,這時得知妻子了病危的消息。兩個國家,相隔地球兩端,中間橫著海洋,成了送彆發妻的天塹。
一個正值壯年的大男人,孤身一人,絕望悲痛存在於候機的每時每秒。這段過去即使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嚴慈安一想起來還是揪心,因為它對一個人一生的影響太大了。
所以麵對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嚴慈安選擇了這樣的方式。
事情已經發生了,在外麵的人回到家中才是最好的歸宿。
鬱南無法去怪嚴慈安,他不能原諒的是自己。
明明衝動出逃的人是他,叛逆得錯失回國機會的也是他。他一股腦兒將情緒發泄出來,他當時甚至遷怒地想,如果不是宮丞出現,他怎麼會不上那次航班。
可是真的算起來,這也不能算是宮丞的錯。畢竟這世上沒人有預知能力,沒人能知道後麵會發生這樣的事。
罪魁禍首是誰?是大逆不道的嚴思尼嗎?嚴思尼會這麼做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世事不由人,好像是一環扣一環,處處都是死結,怎麼也解不開。
他隻知道這次是他做錯了。
若不是他一如既往的武斷,得了一點苗頭就信馬由韁,也不會先入為主地想起過去的事,用固有印象去錯怪宮丞。
他覺得宮丞在故技重施,在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控製他。
他的情緒總是來得又快又猛,當時說的那些狠話他都不太記得了,宮丞或許進行了解釋,他一個字也沒有聽,也不會信。
拿著刀子傷害彆人的人換成了他。
宮丞會疼嗎?
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了。
事實證明,他永遠無法相信宮丞。
那麼就算是誤會了宮丞,又怎麼樣呢?
他們不可能了。
*
一個星期後,深城美術協會發文,澄清了某作品靠不當關係參展的謠言。
鬱南全班同學鼓掌慶賀,他回到學校的第一天,大家就在班上放了小禮炮,迎接他的歸來。此時他還不知道這個消息,知道後的第一反應是——原來他誤會那個男人的不僅是那一件事。
他消沉著,不知道自己都乾了些什麼,又該乾些什麼。
三思而後行,他從前沒有做到。而是憑一腔衝動與熱情做了很多事,有對的、有錯的,可是對與錯好像都不再那麼重要,是他該長大了。
學著不逃避、不頭腦發熱,用一個成年人的方式去處理問題。
他隻是會不受控製地想起那句哀求,和那雙求而不得的眼睛。
鬱南緋聞纏身,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傳說他被富豪包養的傳聞卻沒有因為一些澄清而停止。
那些喜歡他的女孩子們又來學校了,紛紛表示相信他,讓他不要傷心。
鬱南已經不太在意。
這天他從一輛賓利車裡下來,表情淡定,還和車裡的男人揮手再見。
論壇裡有人討論他的明目張膽,他自己登陸了論壇,實名回複:[那是我親哥哥。]
嚴思危經常來接送他,以後還會被繼續討論下去。
鬱南現在經常住在嚴家,他提出不用每次都送他,可是嚴思危總是皺著眉。
“我不送你,就會有人來騷擾你。”嚴思危對之前鬱南被騷擾但是不告訴他這件事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