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處處在踩周舜華和任鈺君, 就差明著說,這兩個人得知今日世子會來請安,才假惺惺過來“偶遇”。任鈺君一聽就瞪大了眼睛, 周舜華不緊不慢,說:“這些天我們住在流雲院,足不出戶,哪裡知道外麵的動靜?我們是來伺候靖王殿下的, 結果這幾日卻光吃不做,我和任姐姐深為惶恐,今日鬥膽出來,便是想看看我們能不能為王府做些什麼。我等蠢笨, 自然不及唐姑娘靈巧, 今日才想到為王府分憂。”
唐師師暗諷周舜華居心不良, 周舜華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周舜華另有所求, 唐師師就沒有嗎?
趙承鈞本來在質問趙子詢,結果趙子詢一字未解釋,這幾個女子倒爭先恐後。趙承鈞對她們這些小心思毫無興趣,他甚至覺得自己停下來和唐師師說話就是個錯誤。趙承鈞收回視線,一言未發, 直接往院內走去。
趙子詢見狀, 不敢耽擱,快步跟上。
唐師師正要和周舜華鬥個高下,結果她還沒發功,她要爭取的目標人物就走了。唐師師意外了一瞬,立刻拋下周舜華, 顛顛跟到裡麵。
燕安院的人見唐師師竟然走進來了, 一齊投來震驚的目光。唐師師當做不知道, 依然厚著臉皮跟在趙子詢身後,隨著趙子詢進屋。趙子詢訝異地往後掃了一眼,唐師師已經找好了地方,垂手靠在角落,像是個擺設一樣站好。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趙子詢都沒反應過來,唐師師就把自己擺好了。也不知道該說她識趣,還是不識趣。
趙承鈞已坐到主位,趙子詢不敢耽誤,趕緊進去。隔著一道隔斷門,唐師師聽到裡麵靖王的聲音不疾不徐響起:“這幾日,你的課業如何了?”
“父親有命,兒臣不敢懈怠。兒臣昨日寫了策論……”
案台上金猊香爐徐徐吐出青煙,趙子詢的聲音混在香氣裡,似乎也變得縹緲低沉了。周舜華和任鈺君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唐師師身邊,任鈺君嘴唇未動,從牙縫間輕輕蹦出一句話:“唐妹妹深謀遠慮,令人欽佩。”
任鈺君話中諷刺意味極濃,唐師師像是聽不懂任鈺君在嘲笑她一樣,含笑收下:“多謝誇獎,以後,你會一直欽佩下去的。”
裡麵趙子詢說完自己的策論之後,趙承鈞都沒怎麼思考,就直接點出趙子詢疏漏之處。唐師師沒學過八股,不知道策論如何寫,但是僅是聽靖王的話,就能感覺到,趙承鈞的文學造詣在趙子詢之上。
唐師師微微意外了一下,靖王奉命駐守西北,她本以為,這種邊疆大吏都是武人呢。但是再想也不奇怪,靖王並不是普通武將,他是正一品親王,世宗的親生兒子。他一出生就有王位,不需要讀書科舉,自然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這並不代表他的文學差。
宮裡連太監都識字,耳濡目染之下,就算是最不學無術的皇子,也比寒門舉家之力供出來的讀書人強。
唐師師突然就想起了齊景勝,齊家也是商戶發家,全家人加起來字都不識幾個,沒想到這一代卻出了齊景勝這麼一個好苗子。齊家老太爺高興的不得了,從小視齊景勝為家族希望,齊家好吃的好用的全緊著齊景勝。齊景勝的事跡傳到周圍人家,大家都羨慕不已,唐師師小時候,也當真覺得齊景勝是個極好的夫婿。
如果她沒有被蘇氏和唐燕燕算計,而是如約嫁給了齊景勝,她大概會一直這樣想下去。她會和齊家所有人一樣,畢生用崇拜的目光注視著齊景勝,心心念念指望著齊景勝高中。如果能撈個舉人夫人當當,大概就是她這一生最大的追求了。
然而現在,唐師師聽著靖王指點趙子詢功課,對過往生出種不過如此的想法。進士在京城都多如牛毛,何況舉人呢?文淵閣大學士見了太監,一樣得客客氣氣。
唐師師知道,她已經回不去了。在她的畫像被送給花鳥使的時候,她就注定要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趙承鈞指點,趙子詢受寵若驚,連忙逐字逐句記下。稟報完功課後,趙承鈞和趙子詢再沒有話題可說,父子兩人相對無言靜了一會,趙子詢尋機告退。趙子詢離開時朝後瞥了一眼,透過帷幔,能看到幾個女子站在隔扇門後,影影綽綽,身形窈窕。
趙子詢腳步微頓,他中途停下,對趙承鈞說:“父親,梧桐笨手笨腳,時常分不清書。兒臣想找兩個識字又靈巧的奴婢,跟著兒臣去學堂伺候筆墨。”
唐師師正在想齊景勝的事,隱約聽到學堂,一瞬間回神。唐師師暗暗警醒,她知道,劇情點來了。
這是千古難逢的機會,不光唐師師在意,周舜華和任鈺君心思也活絡起來。周舜華和任鈺君悄悄對視一眼,識字,細心,心靈手巧,最好有一定文學功底,她們兩人剛好合適。
周舜華拿不準要不要出頭,她想要低調過自己的日子,但也不能任由彆人欺負。這麼好的機會,錯過了,未必還有下次……
周舜華猶豫不定的時候,突然見唐師師上前一步,對著裡麵的人深深福身:“小女唐師師,在家中學過四書五經,大概的字都認得,常見的詩也能背個囫圇。小女不才,願意為世子分憂。”
唐師師的話把屋裡所有人都驚了一跳。周舜華大吃一驚,不知為何心中重重一沉,她還在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唐師師已經站出來自薦。真論起學識,唐師師必然遠不及周舜華,唐師師憑什麼有這麼大的膽子?
周舜華頭一次對自己生出質疑,以往,她一直覺得自己聰明冷靜,和其他女子不同。周家不學無術的姐妹,宮裡庸碌陰沉的宮女,甚至王府這些隻懂得爭寵的花瓶美人,都不如她。然而現在,周舜華不確定了。
周舜華心神動搖的時候,她身邊另一人也上前一步,斂衽道:“小女任鈺君,願意侍奉世子。”
周舜華吃驚地看向任鈺君,任鈺君眼睫下垂,一動不動地盯著地麵,像是感覺不到周圍動靜一般。周舜華看著任鈺君白淨的側臉,第一次發現,她可能太想當然了。
趙子詢發現最後竟然是這兩個人站出來,著實意外了。尤其唐師師,她竟然敢第一個發聲。趙子詢眼睛掃過周舜華,問:“聽說你是蔡國公府的嫡次女,想來從小熟讀詩書。她們兩人都願意,為何唯有你不動?”
周舜華苦笑,枉她自命清高,時常悲憫身邊的女子,事實上,她才那個最可憐的。她不如唐師師果決狠辣,她甚至連自己的好姐妹都看不穿。
枉費她掏心掏肺對任鈺君好,真心把任鈺君當姐姐。
周舜華垂著頭福身,低聲道:“小女蠢笨,不敢獻醜。若世子不嫌棄,小女願意為世子效犬馬之勞。”
趙承鈞坐在上首,輕輕瞥了眼趙子詢,對趙子詢的心思一清二楚。趙子詢慢悠悠笑了一聲,說:“哦?那就不巧了,學堂裡帶兩個人足矣,你們卻有三個人,這該如何選?”
唐師師心裡默默嘖了一聲,二桃殺三士,趙子詢好手段。難怪周舜華在後宮裡鬥了一輩子,有這樣一個皇帝,女人間便是沒有爭端,也會生出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