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在一陣詭異而漫長的沉默之後,源信認認真真思考了會兒,非常嚴肅地回答道:
“小僧是咒術師,身體尚可,平日裡也隻是在寺裡修行,念誦佛經。若是沒有意外的話,小僧應該能活挺久的。”
“唔,這樣啊。”
聞言,八神緣歪了歪頭,思索半晌,無所謂地點點頭,留下句“也行”後,便乾脆利落地從袖中掏出了什麼,將其直接丟向對方。
匆匆接過她丟來的東西,源信看著手中還沾染著血漬的小布包,一臉莫名。
“緣施主,這是什麼?”
“這個啊。”緣站起身,臉上揚起了個無害單純的微笑。
“這是羂索的心臟哦。”
*
牛車在門前停下,車廂四角的鈴鐺清脆作響。
向這段時間頗為照顧她的僧侶們一一道謝後,八神緣轉過身,從車廂後方登上車。
車內的宿儺此時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眉頭緊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後,忽地嗤笑出聲,嘲諷道:
“你和那些雜魚們有什麼好聊的,良源那家夥一直守著根本中堂,若非大事,絕不出山。就連和你關係不錯的那個小和尚,也不知道去了哪兒,看來是沒有把你當做朋友啊,都不曾露麵。”
好在緣早已對他有事沒事就愛冷嘲熱諷的態度免疫了,從容坐好後,就掏出點心來投喂小咒靈。
嗯,快回家了,重新見到弟弟說不定還得哄,先投喂下小咒靈練練手。
牛車開始緩緩移動,厚重的車轍碾過黃土,發出幾聲沉悶的“嘎吱”聲。
正將手中的小點心掰碎,準備一點一點投喂的緣,忽然一頓,抬眼看向車外。
隔著被風微微掀起的幕簾,隻能依稀見到窗外枯死的山林,已入深秋,加之久旱不雨,即便是比睿山這樣的佛門聖地,依舊無法抵擋自然的偉力。
泉眼逐漸乾涸,地麵寸草不生,偶爾有幾根頑強生存下來的雜草,也被渴極了的災民扯下,吮吸著那幾滴聊勝於無的植物汁液。
八神緣撩開幕簾,視線在道路兩旁徘徊著,這樣貧瘠荒蕪的山景,隻一眼,她就看見了正站在半山腰的源信。
小和尚今日難得穿上了全套的僧服,裡頭是深色的直綴,外麵則搭配著鬱金色的袈裟,左肩上玉質的環佩,在陽光下反射出瑩潤的光澤。
小和尚長大了啊,變成了大和尚呢。
似乎是沒想到對方竟然會發現自己,源信微微一愣,下意識想要開口說話,卻又立刻意識到,以兩人現在的距離,哪怕他喊的在大聲,八神緣也聽不到。
釋然一笑,他將雙手合十於胸前,最終隻是念出了那句——南無阿彌陀佛。
而緣,也隻是靜靜看著對方的身影在視線中越來越小,逐漸化為一顆微塵,再也不見。
看著重新在位子上坐好,神情自若,與方才沒有什麼不同的八神緣
,宿儺俯下身,撿起矮案上的點心,直接丟給了小咒靈,讓它自己玩兒去。
“難得啊,竟然真的來送你了。”
他輕瞥了一眼窗外,意有所指道:
“我還以為這小和尚接了良源的衣缽,輕易不得外出呢。”
聞言,緣抬起頭看向他,有些疑惑。
從良源的態度來看,他對源信非常滿意,想要對方接過衣缽,也不是沒有可能。但為什麼接過衣缽了,就不得輕易外出呢?
察覺到八神緣的疑惑,宿儺詫異地一挑眉。
“原來你不知道啊。”
他嘴角扯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笑來,語調閒散,慢條斯理道:
“羂索那家夥,偷了【不滅佛火】的一寸燈芯。為了不讓那盞燈熄滅,這些年,天台山的曆任座主,可一直都在用生命和咒力作為代價,求得佛燈長明,燈芯再續啊。唔,良源估計快死了吧,下一任天台座主,也該再選出來了。”
冷不丁聽到這種秘聞,緣眨了眨眼,卻沒有露出宿儺希望看到的表情,隻是淡定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後,便低下頭,繼續自己的投喂大業。
良源那老狐狸沒那麼容易死,源信也不會,他答應過自己,得活到壽終正寢再化作【獄門疆】呢。
出家人,不打誑語。
沒有見到八神緣失態,宿儺也不在乎,隻是慵懶地向後靠去,轉頭對著裡梅說道:
“新嘗祭不日即將召開,這幾日的進食可以停下了。”
“是。”
正默默坐在一旁發呆的裡梅,淡定點頭應了聲是後,便又陷入了沉默。
比睿山與平安京相隔不過半日行程,沒過多久,京城的影子,便逐漸出現在道路的儘頭。隻是眼前的景象,卻與他們離去時,截然不同。
大概是因為祭典召開在即,城門口多出許多巡邏的人馬,還加設了入城的關卡。
數條長長的隊伍等在城門外,有衣衫襤褸,風塵仆仆者,亦有鮮衣怒馬,呼朋引伴之人,緣還見到了幾個輕裝從簡的咒術師混在其中。
不過像他們這樣,乘坐牛車出行的,還是少數。
他們所乘坐的牛車是憲和親王安排的,上麵還描繪有彰顯身份的圖案,城門口負責記錄的文官想必是認出了這圖案,很快就迎上來,簡單盤問兩句後,便痛快地放行了。
“好多咒術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