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晴川曆曆,白雲悠悠。
盛夏的陽光透過玻璃,在宿舍木質的地板上勾勒出一格又一格的光的形狀,細碎的塵埃在其□□舞,依偎又分離,一切宛如夢境,連窗外的蟬鳴聲聽著都有些不真切。
八神緣站在光中,陽光親吻在她臉側,連臉上的絨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在八神命牢牢的注視中,她歪了歪頭,神色絲毫未變。
“為什麼會忽然這麼問呢?”
“因為姐姐答應我的,都沒有實現。”
命走上前一步,陽光穿過他的身體,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
他是詛咒,是咒力凝結而成的怪物,是無法被光籠罩的存在。
“姐姐描繪出的未來,答應我的旅行,永遠陪伴我的承諾,統統沒有實現……姐姐是變了嗎,還是,對我撒謊了?”
還真是諷刺啊,他才是詛咒,才是那個集結著人性之惡的存在。
可為什麼,一想到會被姐姐欺騙,心臟就鈍痛鈍痛的呢,他這是在難過嗎?
啊,差點忘了,詛咒可沒有“心臟”這種東西,他似乎連“難過”的情緒,都不配擁有。
窗外的蟬鳴聲由高亢嘹亮逐漸減弱,乃至悄無聲息,八神緣靜靜看著命,他們之間相距不過咫尺,伸手就能觸碰對方,卻又如隔天塹,永遠無法真正靠近。
人類和咒靈,本質上就是截然不同的啊。
自平安時代回來後,她再也不能感知到弟弟的情緒,從前親密無間的他們,中間仿佛立起了一道無形的牆。
緣並不認為這是件壞事,以特級咒靈之身生活在人類世界,她希望命,能更像人一些。
學會人類社會的規則,學會將自己偽裝成溫和無害的模樣,學會用“撒嬌吃醋”的假象,來掩蓋特級咒靈“凶殘暴虐”的本質。
她的籌謀不可謂不成功,周圍人似乎都接受了弟弟的存在,沒有把他當做異類看待。
但似乎……又太過成功了些。
當詛咒擁有人類的情感,迎接祂的,究竟會是一望無涯的坦途,還是荊棘密布的陌路呢?
“我沒有騙你。”
緣少有這般溫和的語氣,眉眼舒展,柔軟又繾綣。
她抬起頭,細細打量著弟弟,有些驚訝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的長相,和自己越來越不像了。
眼尾勾得越發狹長,眉目流轉間,原先兩三分的明豔,硬生生被加成到十分,再配上獨屬於特級咒靈的氣息,美得極具攻擊性。
恍惚間,緣總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仿佛曾經在哪裡見過,可卻總是想不起來。
收回略有些飄忽的思緒,她在心中組織著語言,思考該怎麼回答弟弟的這個問題。
“命,你覺得,什麼才叫做自由?”
她這個人,怠惰又散漫,在大部分事上隨意得過分,又在某些事上,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執拗。
“乾脆了當地丟下咒術界這個爛攤子很容易,出國,找個基礎設施完備的小島,靠我現在的存款,也能活得很滋潤。可接下來呢?”
即便遠走高飛又怎樣,她身上依舊背負著那一係列沉重的枷鎖,不管在哪兒,都無法真正逃脫。
先不提禪院家養女和高專學生這兩個身份了,暗處還有羂索盯著,特級的名號對她來說,是禍非福。
“命,我是個很有野心的人。”
八神緣緩緩伸出手,輕撫著弟弟的臉龐,溫柔又不容拒絕地要求對方看向自己的眼睛。
那雙向來古井無波的眸子,依舊保持著絕對的冷靜,話語中,卻是同外表完全不符的桀驁難馴。
“喪家之犬,何來自由可言。”
她不要毫無尊嚴地逃走,不要時刻提心吊膽著美好的獨處時光會被人輕易破壞,那種東西,與其說是自由,倒更像是戰敗者的自我安慰,是逼不得已的臨陣退縮。
禪院直毘人很了解她,她擁有上位者必備的野心,卻也不了解她,她叛逆於接受既定的軌道。
*
華燈初上,燈火闌珊。
八神緣跪坐在包廂的榻榻米上,怎麼也沒想到,盤星教的聚會,竟然會這麼……接地氣。
從五條悟那兒接到這個棘手的任務之後,緣便開始著手調查了起來。
近些日子,詛咒襲擊人類的案件頻發,【窗】的人在經過篩查後,歸納總結出其中的特征,將具有明顯疑點的案件轉交給她處理。
這些案子都有幾個共同點:
一、襲擊人類的詛咒,其殘穢曾在彆的地域被發現,卻始終無法真正找到並祓除。
二、被襲擊者本人社會關係複雜,被仇家買凶的概率極大。
三、嫌疑人中有近期曾頻繁參加某些宗教集會的人群,經調查,該宗教很有可能是盤星教。
基於以上幾點原因,八神緣翻出了當初在歌舞伎町一番街時,那個妹子給她的名片,並成功加上對方的聯係方式,約定參加下一次的集會。
看著麵前這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烤肉店,緣可疑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