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對它有印象。
就在不久前,楚見微將一整塊熔岩蛋糕裝進了裡麵,拎在手上。並且阿斯的確自作多情地思考了一會,如果首席閣下是要將蛋糕送給他的話,那他要如何推拒……當然現在,那些想好的理由都用不上了,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楚見微已經將蛋糕盒放在了他的手上,而阿斯不僅沒有及時婉拒,甚至連句謝謝都沒來得及說……走神了。
阿斯:“……”
現在,他實在沒有勇氣轉回身,再把蛋糕遞給楚見微了。
當然也不可能扔掉。
這畢竟是首席閣下給他的……伴手禮?
阿斯繼續十分僵硬地走出了楚見微的視線,也終於在地廣人稀的阿瑞格亞內部撞見了熟人。
那正好是一名剛考核入學的新生,也是剛加入曙光社的成員。所以對待各類事物都相當熱忱真誠,麵對阿斯這個會長更是如此。隔了老遠便遙遙舉起手,努力揮擺著,略帶一點雀斑的年輕麵容上洋溢著熱情的微笑。
“會長!”
阿斯也下意識衝他揮了揮手。
然後將拎在手邊的蛋糕盒提起來,放在了懷裡。
新生:“……??”
這個動作顯然也迷惑住了新生,他歪頭看去,覺得現在阿斯手裡抱著的可能不是什麼蛋糕盒而是機密文件那樣——但是隱約透出來的甜蜜芳香,又讓他更加迷惑了。
“會長,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新生問道。
緊接著他就看見阿斯的身形微微繃緊了,那盒蛋糕被他更加嚴密地保護在了懷裡。
阿斯很嚴肅地說道,“沒什麼。”
新生:“……”
那明明就是有什麼的樣子啊!
“回見。”阿斯簡短地說完,也跟著快步離開了。
新生大受打擊,開始回憶自己在餐廳中有沒有做出過什麼不合體的事情——難道他連吃三大碗土豆泥的事會長也知道了?可是他其實沒有那麼貪吃啊!
在新生心碎的苦惱當中,阿斯一路護著那盒蛋糕,回到了寢室當中。
亞瑟正好在寢室裡等他——他們就住在隔壁來著,鑰匙都是互通的。
此時亞瑟半躺在他的靠背沙發上,半翹著腿,臉上還蓋著書,正優哉遊哉地等著阿斯回來。
聽到門鎖被打開的聲音,亞瑟幾乎是瞬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臉上的書落在手裡。
他似乎是開口想要問些什麼,隻是看見阿斯手中拎著的盒子,聞到了甜點略微甜蜜的香氣,微微挑起眉,“你買的?怎麼想到吃這個?”
亞瑟和阿斯也算是發小,他對阿斯的口味還是清楚的。
“不是買的。”阿斯解釋了一句,又覺得接下來的話……有點難以開口的艱澀,“是首席閣下給我的。”
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滯。
亞瑟的表情看上去遲疑了一瞬間,然後在下一瞬間,產生了極其巨大的情感波動——並且亞瑟一下就跳到了阿斯的麵前,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為什麼給你蛋糕?吃不完剩下的讓你帶回來了嗎?”
阿斯:“……我覺得應該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為什麼?”亞瑟看起來還挺執著地在意著這個問題。
阿斯盯著自己的好友,忽然覺得心底又泛起莫名的緊張來。
他這一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到現在都還沒緩過神來,無形的壓力,逼迫的緊張感在這一瞬間全部壓在了阿斯的肩背上。
他看著亞瑟,表情有微妙的變化——
亞瑟也怔住了。
他發現好友情緒不對,退後兩步,皺著眉望向他,一幅心思沉重的模樣。
“阿斯,難道你……”亞瑟艱難開口,“你也……”
“亞瑟。”阿斯說,“我接下來說的事,你千萬不要害怕。”
亞瑟:“我是專業的我……呸,阿斯,到底發生什麼了?你看上去就像一睜眼世界顛了個個,塞繆爾要來和你做朋友了一樣。”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是。”
亞瑟一臉驚悚:“所以塞繆爾居然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阿斯:“……我是說前麵那句,我的世界顛倒了。”
他深吸一口氣,也沒賣關子,滿臉冷靜地道,“剛才首席閣下告訴我,我可能是他的……表弟。”
亞瑟一瞬間的表情非常精彩。
也不是倒嘶一口涼氣,又或者那種驚愕欲死的表現,就是非常的……想笑,但忍住了,的表情。
“今天是愚人節嗎?”
阿斯表現得更冷靜了,“不是。”
“噗嗤……哈哈哈哈,阿斯,你怎麼會信這個啊!”亞瑟愉快地抱著書,在沙發上翻了個身,美滋滋地繼續躺下了,“我保證,你一定是被騙了。我和你一起長大的,還不清楚嗎?你們家哪來首席閣下這房遠門的表親,怎麼彆人說什麼你都信——我看那個醫師果然也是傳的假消息吧,說不定是塞繆爾來讓人整你的。”
亞瑟煞有其事地分析道:“變身魔咒?還是變身魔藥?還好沒做什麼其他過分的事,阿斯,你真的該提高警惕了。”
阿斯無語了瞬間。
老實說,他那沉重的心情的確被亞瑟攪散了一些,神情也沒那麼沉痛得如喪考妣了。他整理了一下語言,“你不知道我是被我父母領養的嗎?”
“——什麼?你沒說過。”亞瑟茫然地抬了抬頭,但還是試圖解釋,“不過就算這樣……”
“我的親生父母,在我出生不久就過世了,這是首席閣下……告訴我的。”接下來,阿斯相當冷靜地將這一下午的遭遇都告訴了亞瑟。語序可能有些混亂,但陳述還算清晰。
親緣鑒定魔法、賽場上的意外真相,還有……楚見微堅定又溫和的話語。
阿斯閉了閉眼睛,思緒有些混亂。
亞瑟雖然平時不怎麼靠譜的樣子,但在這種時候,居然意外地冷靜鎮定。
“阿斯,你有新的親人了。而且他是阿瑞格亞的晨曦之星,最耀眼的首席,艾斯特親王的繼承人,是很出色的人……而且他對你很好,看上去,也承認你這個弟弟,這是一件好事。”他猶豫了一下,“可是你以後要怎麼辦?”
阿斯似乎有些迷茫,“……以後?”
“對啊。”亞瑟躺倒了下來,說,“我們現在的處境,可不算太好,那些頂尖的大貴族討厭死我們了。”
以往在和某些欺淩者對抗的時候,亞瑟一向是態度最激進也最不肯退讓的那個,像是最鮮明的一麵旗幟。但此時,他的語氣卻顯得格外的冷靜,透出了不會展現在其他人麵前的,異常理性的那一麵。
亞瑟隻是和阿斯從最根源的分歧處開始探討,“……老實說,作為朋友,我當然希望你能被首席閣下所接納。日後會有更優渥的生活,更強大的魔法資源,對了,那些可恨的大貴族看在你的麵子上,也會收斂一點。我們都知道,你這兩年過得並不輕鬆。”
“但那樣的話。”亞瑟又坐起來了,他的神情很淡,帶著一分思慮神色,“他們不會願意看見你,和我們這些男爵的孩子在一起。那你的陣營要改變嗎?阿斯,你也是一名最‘頂尖’的貴族了,你不用再受那些不公正的待遇,排擠,和歧視了。但你也必定要受到規則的限製,那些人不會滿意看見你站在我們這群考核入學、格格不入的小貴族一方,他們一直希望把我們趕走——曙光社的存在也太礙眼了。”
曙光社是阿斯和亞瑟近一年的心血,和他們繼續留在阿瑞格亞的初衷之一。
抵抗和保護。
他們是站在新生麵前的保護者,是最初的抵抗者。
他們還有相約好的未來。
對誰也沒有訴說,包括曙光社的那些同伴們,也沒有說過的未來——
阿斯曾經和亞瑟說過很驚世駭俗的一句話,他認為,“貴族”,是不應該存在的。
當時亞瑟的表情非常微妙,嚴肅地告誡他,這句話不應該在任何人麵前被提起。所以阿斯閉嘴了。隻是在第二天,亞瑟又對他說,“雖然是不應該被提起的話,但是阿斯,我覺得你說的對。”
這個秘密被悄悄保留下來,是他們默契而不言的秘密與未來。
那可以被稱為“理想主義”的種子深根發芽。
是兩個少年人最初孤注一擲的勇氣生出來的夢想。
阿斯的麵容微微有些蒼白,他看向自己的好友,誠實地說道,“……我不知道。”
阿斯的確沒想到這些。
他接收這個消息的衝擊,可遠遠比亞瑟要大,一瞬間惶恐壓過了震驚,也壓過了那一點暗生的喜悅。
巨大的陰翳怪獸仿佛要吞噬他,而阿斯甚至沒意識到這種恐懼感從何而來。
不過現在他意識到了。
他要怎麼選擇?
首席閣下對他很好。
他救過自己兩次命,溫和而高潔,像是傳頌的詩歌當中才會出現的、降臨人間的神明一般。
但阿斯沒有忘記,他現在背負的責任,和與亞瑟約定好的未來。
如果他的身份被承認——從首席閣下的描述來看,他母親那一係的血脈衍生異常艱難,所以每一個孩子都會被認回母家。就算是首席,也是以“楚”家繼承人的身份行走學習,而並非是以他父親“艾斯特”親王的繼承人身份公開。所以可以預見的,或許他們不會接受他再用“阿斯”這個不被記錄進貴族史冊的名字,接受他擁有一個在偏僻城市邊緣做小騎士的父親和平平無奇的母親。
他的姓氏將被剝奪,改頭換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