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牧師身上的疑點的確太多。
一名至少是半禁咒級彆的光明法師來到現今已籍籍無名的托諾城,卻沒有任何教會的人前來阻攔,更沒有掀起任何風浪,連楚見微這種本身就身處王城權利最中心的貴族,都沒有聽到類似傳聞。
這種周全和隱秘。本就是一件非常反常的事。
而阿蘭牧師在節慶日為城民祝福、平日來教堂的聚會祈禱、以及時常出入各類扶老、扶幼、助民的福利組織,給他積攢下高威望的同時,也代表著一件事,他可以理所應當地接近托諾城的所有城民,而不受到任何懷疑。
一樁樁細節彙聚成結,自然成了楚見微此時疑心的點。
對阿斯來說,楚見微隻不過是他相見不足三年、認親不足一年的表兄。
而阿蘭牧師,是他從幼時來到托諾城起,便相熟的、德高望重的牧師。
可此時,阿斯的心卻沒有一絲偏移,毫不猶豫地落在了楚見微的身上,幾乎是全無抵抗地信任著楚見微的話,並且越想越覺得正確。
他兄長的懷疑,都極有道理。
那這麼看來,如果不是阿蘭牧師實在是太能演,那也太值得提防了一些。
阿斯微微正色,極嚴肅地道,“……我會注意的。”
而且阿斯現在心底焦急的,當然是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也……
楚見微當然也看出了阿斯的憂慮,略略一頓,平靜道,“不用擔心,我身上帶有一些適用的道具,可以先檢測出成人身上有沒有魔法殘留的痕跡。”
阿斯微微一頓,原本極惶恐煩躁的心緒,因為楚見微這樣平靜安撫的語氣,也驟然平息下來。
還好發現這件事的,也不是隻他自己。
還好兄長還在他身旁。
阿斯沉默了一瞬,很堅定地開口,“好。”
他們今日回家,不算疲累,但阿斯心底到底藏了事,顯得心事重重。便連阿斯母親都多問了兩句,是不是今天有什麼不順利的事——看著阿斯有些不高興的模樣。
在旁邊垂眸飲茶的楚見微:“……”
這件事牽扯太大,所用的手段又十分鬼魅,如果阿斯母親身上有什麼問題的話——就算非她所願,恐怕也會有泄露出去教黑手提前準備脫身的風險。
他抬起頭,正準備開口為阿斯遮掩一下的時候,便見阿斯臉上的苦惱之色更轉濃,看起來明顯得反而顯得幼稚了,小聲抱怨,“今天帶兄長去看救濟院那群小崽子,兄長倒是很喜歡……都不怎麼看我了。”
這兩種情緒的轉換十分天然,大概隻會讓人以為,阿斯的確實在計較這麼一件事——
以至於阿斯母親愕然,又忍不住笑他,“阿斯,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幼稚?和小朋友也要爭寵吃醋嗎?”
楚見微也沒忍住,微微彎唇笑了一下。
阿瑞格亞的晨曦之星本來便生的極為美貌,幾乎是學院內某種標誌性的風景,這麼一笑,便更是招人眼的好看。
他又用含笑的眼睛望了阿斯一眼,帶著一點讚許的意味。
腦袋轉的倒很快。
哪裡知道反而把阿斯看的臉皮發燙。他本來隻是想遮掩下魔物的消息,而阿斯本身又不是什麼會撒謊的人,乾脆移花接木彆的真事用來解釋,結果真把自己那點小心思抖擻出去,阿斯反而覺得十分羞恥,從臉紅到了脖子,最後有些羞赧地看著還在笑的母親,匆匆將點心塞進了嘴裡,故意大聲道:“今天很累了!我回去休息了!”
他離開房間的時候,聽到母親的笑聲更大,而楚見微似乎也在說些什麼。
“挺可愛的。”
他兄長道。
阿斯:“……”
……可惡!
……
縱使是發現了這樣隱秘又根係複雜的秘密,阿斯也的確心神不寧了整晚,但第二天……他們該做什麼還是要做什麼的。
也就是阿斯是年輕人,精神也好,一夜沒睡眼底都不帶青的,還在思索著什麼。
隻是阿斯昨天晚上,除了考慮他生長曆程當中,有沒有發現過一些較為異常的事,為楚見微提供更多的信息外,還考慮了一件更加正經的事。
阿斯很清楚“魔物現身”這件事背後的牽連,現在的托諾城,其實是極為危險的……魔窟一般的險地。
阿斯不能走,因為這是他的家鄉。他的親人、朋友、相熟的鄰裡都在這裡,所以阿斯會留到最後一刻,從來沒有帶著家人趕緊離開是非之地的念頭。
但是楚見微不必留下來。
他現在做的已經夠多了,這件事已經告知了艾斯特親王和楚夫人,等到捕獲足夠證據之後,還會上報給王城中心的女王陛下。
先不管其他人的動作,至少楚見微手下的副官都在前來處理的路上,對於魔物出現此事,楚見微已經做了最好的處理,儘了最大的努力,實在不必連自己,也衝鋒陷陣在前——
他應該離開。
阿斯現在都不知道該不該後悔,他帶著兄長回了托諾城。
如果不是楚見微,也不會發現阿蘭牧師的異常,大概也錯失了發現魔物活動的跡象,會造成更加嚴重、不可估量的後果。
但他帶著楚見微來到托諾,也是將他的兄長,血脈相連的親人,親手——推入險境。
阿斯內心如魔焰燒灼一般的難受。
楚見微在身邊,會讓他安心,讓他無所畏懼。但現在的阿斯,卻寧願是一個人麵對這些。
他也硬著頭皮,和兄長隱晦地……提了這麼一句。
他們這時還正坐在馬車上,阿斯在身邊布下了隔音的法陣,楚見微便發現他大概是要說些什麼隱蔽的事,於是將視線從那半卷書中抽.出,微微坐正了一些身體,方才傾覆在麵頰上的黑發,也極柔順地重新落在了肩上。他“嗯?”了一聲,是詢問阿斯要說什麼的意思,然後便聽見了阿斯提及的他的顧慮。
……和他是想要楚見微早點離開,以免被卷入這種漩渦當中的想法。
隻是聽完他的話,一向對表弟寵愛的有些過頭的楚見微,卻收斂起了微笑,是阿斯很難得見到的,極為認真肅穆的神色。
他唇邊似乎總是含帶些許的笑意,這會也放了下去。
緊抿著唇。
“……阿斯。”
楚見微說,“在你心中,我該是什麼模樣?”
阿斯看見楚見微的笑意淡了,那雙銀色的眼眸如同霜雪般冰冷凜然又不可侵犯,倒映出他的麵容,竟莫名的有些……不安起來。
“是很好的兄長!”
阿斯的語氣略有點急切。他抿了抿唇,一連說了許多真正發自真心的溢美之詞,可是始終見不到楚見微展顏,不免更加的心焦迷茫起來,到最後,更是有些結巴了。
楚見微略一歎氣,將書擺好,就正坐在阿斯眼前,看著他,極認真地道,“阿斯,我除去是你的哥哥,還同樣是一名禁咒魔法師。我留在這裡,除了是因為你——你是我的弟弟,我要保護你,無法將你置身險境以外。也是因為我應當有一名魔法師的責任感,我身處在尼克斯大陸上,抵禦魔物,保衛城民,就該是我應儘的責任,無法逃避,不可避免。我又怎麼可能在明明已經發現魔物蹤跡的情況下離開,身處後方,指揮他人為我拚命?”
楚見微的語氣並不嚴格。
但是對於阿斯來說,他的確是第一次這麼嚴重地被楚見微批評,明明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倒是
阿斯的心底卻溢出了難以言喻的酸楚感。
他同樣是人,會有自私一點的小心思。
他不介意自己捐軀,卻不願意見到他的家人身處險境。
阿斯微微瞥開眼,嘴上卻還是很“硬”。
“……那些貴族們,不都是讓下級或是平民們在前衝鋒,自己穩坐後方,等到大勝再去領取功勳嗎?”
隻是這麼一說,阿斯也意識到了這句話到底有多麼的不妥。他連忙撇過頭來,有些笨嘴拙舌地解釋,“哥哥,我不是說你——”
“的確如此。”楚見微卻很平靜地應了。
事實上,幾乎所有大貴族都如此,趨利避害的本能會讓他們拒絕來到最危險的前線處。在過去那些聲勢浩大的戰爭當中,犧牲最大的幾乎都是一些平民英雄。也是這些真正的英雄、天資卓越的魔法師和戰士的死亡,讓平民間的魔法傳承形成了很嚴重的斷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平民間都沒有再出現一個優秀的領袖。
楚見微歎息著說,“但偶爾也會有一些例外。”
楚見微的父親,艾斯特親王,實打實“戰”出來的親王,前線的第一人。現在雖然退位多年,處於半隱居狀態,但當年聲勢仍然不減。
“我的父親會站出來。”楚見微輕聲說,“我也會是。”
阿斯忽然間沉默了。他的那一點自私的小心思像是忽然被放在陽光下暴曬剖析,讓他生出了一些羞愧之感來。
他的兄長……從來不是那樣的人。
楚見微闔眼看向他,最後道,“並且我仍相信,所有付出流血的人,都該得到應有的回饋與榮譽。”
所有的功績,都不應當被時間掩埋。
阿斯的心底卻溢出了難以言喻的酸楚感。
他同樣是人,會有自私一點的小心思。
他不介意自己捐軀,卻不願意見到他的家人身處險境。
阿斯微微瞥開眼,嘴上卻還是很“硬”。
“……那些貴族們,不都是讓下級或是平民們在前衝鋒,自己穩坐後方,等到大勝再去領取功勳嗎?”
隻是這麼一說,阿斯也意識到了這句話到底有多麼的不妥。他連忙撇過頭來,有些笨嘴拙舌地解釋,“哥哥,我不是說你——”
“的確如此。”楚見微卻很平靜地應了。